奇书 >  被献上的美人 >  被献上的美人 第70节

……

正房里隐隐的争执声忽然断了,杏香她们听得焦心,又闻一阵仿佛裹着满满怨气的脚步声远去,知道君侯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屋,看见翁绿萼像是丢了魂般,整个人愣愣地站在珠帘之后。

温润华贵的珠帘挡去了她面上大部分的神情,一时间,杏香她们也摸不准女君此时的状况如何。

“我没事。你们自去歇息吧。”翁绿萼的声音很平静,她弯下腰,捡起了那封被萧持攥得不成样子的信件,又重复了一遍,“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丹榴应了声是,和杏香一起关上了屋门,将突如其来的夜雨与凉风都隔绝在外。

但她周身肌肤仍萦绕着一股冷意。

翁绿萼扶着炕几,慢慢坐下。

那封皱皱巴巴的信就放在她手边。

面对萧持出离的愤怒,翁绿萼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他不可理喻。

……她们这段婚姻,还比不上盲婚哑嫁。她初至平洲,战战兢兢,突然得知他欲娶她为妻的消息,她也只有惊,没有喜。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株茑萝,任他攀折。

是物品,而不是人。

这样的开头,要她如何完整地交付真心给他。

这太难为人。

‘啪嗒’。

有泪珠落在桌面上,有几滴浸透了信封,洇开几抹模糊的痕迹。

翁绿萼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伏在桌案上,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她浑身乏力,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间人已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四方桌上的烛台被突然吹来的风猛地一扑,奄奄地垂下头去。

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只剩下月光透过半扇窗户递进来的淡淡光晖。

有一双有力的手抱起她,将她运到了铺着柔软被衾的床榻上。

身下是软绵芳馨的床褥,翁绿萼低低嘟哝一声,那双黛山一样的眉毛,却仍然紧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乐的样子。

她软软的胳膊擦过他的脖颈,安静地垂到了一旁。

萧持站在床边,居高地望着她不复往日恬静的睡颜。

他此时的心绪仍未平静下来。

与她不欢而散后,萧持在花园里站了大半夜,任由凄冷的夜雨笼罩着他,那阵冷意并不足以消弭他心底的燥热与苦闷,只让他神智愈发清醒,清醒地面对着他自以为恩爱美满的婚姻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虚幻。

等萧持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屋前,只要轻轻一推门,就能看到那个让他情绪七零八落、不得安生的人。

屋里竟然还亮着灯。

难道,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这个念头一闪过,虽然萧持立刻就压了下去,暗恼自己蠢,但他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浅浅的欢喜与期待。

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看见一道纤细身影伏在罗汉床上,双目紧闭,粉白面颊上隐有泪痕。

萧持一怔。

继而涌上的就是一阵交杂着怒火与不满的复杂情绪。

外面正下着雨,她趴在冷硬的桌子上睡,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自己不知道珍惜自个儿的身子,杏香她们呢?都是吃闲饭的不成?!不知道劝劝她?!

那具香馥馥的温软身子重又入怀,萧持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到床上,本想转身就走,但不知怎得,脚下跟生了根一般,竟是走不动了。

萧持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栽了。

他倾心爱慕着他的妻子,但她,并不愿以同等的爱意回赠他。

这样的认知让萧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沮丧与失落。

他年少投军,心性坚毅,多少次尸山血海里滚过来,都不曾低矮过半分心性。

唯有在她面前,

那阵患得患失之意越发汹涌,让萧持不得安宁。

面颊边抚上一阵温暖,翁绿萼下意识地循着那阵热意,蹭了蹭他落在自己面颊旁的手,红唇微动,一声轻轻的‘夫君’模模糊糊地逸散在寂静的夜色中。

萧持看着她在睡梦之中仍下意识地对他露出的依赖姿态,心底又涌上几分复杂滋味。

这样无意间流露出的亲昵与眷恋,也能作假吗?

“绿萼,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萧持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转身离开了卧房。

第二日翁绿萼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床上,还带着迷蒙睡意的眼睛倏然睁大。

可等她急急问过杏香,她们却又都茫然地摇头,说昨夜听了她的吩咐,她们就回屋歇着去了,没有再进房来。

不是杏香她们。

那么……

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翁绿萼咬了咬唇,又问:“君侯呢?”

丹榴将垂下的帷幔用金钩勾好,闻言便道:“君侯今晨仿佛是从书房那边儿走的,婢看见西平从小厨房拿了早膳过去。”

原来他昨夜歇在书房。

翁绿萼掩下心底淡淡的失落,轻轻噢了一声。

他们是夫妻,在她试着接纳他,并将他视为今后的伴侣之后,先前那种相敬如宾也无妨的想法,悄然发生了改变。

但昨夜的争吵过后,翁绿萼明白,他们心里对彼此都有着一根刺。

他要她的真心,她给了。他却又患得患失,不相信她。

这又要她如何是好?

她心烦意乱时,玛瑙前来通报,说是表姑娘过来了。

这种时候,翁绿萼本不想见客,但玛瑙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婢瞧着表姑娘神情慌张,仿佛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翁绿萼只得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瑾玉屏慌慌张张地进来,看见翁绿萼,就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上前:“表嫂,不好了!表姐要带着孩子们搬出府去,表姑母知道了这事后就晕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呢……表嫂,你快去劝一劝表姐吧。”

翁绿萼一愣,萧皎昨日说的,竟不是气话?

她蹙起眉,朝瑾玉屏点了点头:“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瑾玉屏连连点头,去玉泉院的路上看着翁绿萼雪白的侧脸,迟疑着道:“表嫂,你身子不舒坦吗?怎得脸色瞧着有些差。”说着,她有些懊恼,先前慌慌张张的,也没注意到表嫂的脸白得有些不正常,瞧着风一吹就会倒下。

翁绿萼摇头:“无妨。”

两个人来到玉泉院时,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萧皎身边的女使芙蕖正指挥着小厮把院子里堆着的箱笼往马车上搬,见翁绿萼过来,忙走过去,歉疚道:“女君……姑奶奶正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瑾玉屏识趣地停在原地:“表嫂,你去劝劝表姐吧。我先去看看表姑母。”

翁绿萼嗯了一声,往屋里走去。

萧皎看见她进来,脸上有些心虚,握住她手:“绿萼,你们昨夜……奉谦没怎么你吧?”说完,她看着翁绿萼雪白的脸,几乎能够想象到她昨晚受到了怎样的摧残,叹了口气.

“原是我不好,糊里糊涂地就让奉谦发现了那事儿……”

翁绿萼摇了摇头,那根刺始终梗在那里,不是萧皎,也会有旁的时机推动。

“你要搬到哪儿去?”翁绿萼舍不得她,也舍不得愫真,“昨日我与君侯说了,他不会同意那门亲事。有他表态,夫人也不会再逼你们了。”

萧皎牵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

“其实这件事,我已在心中想过许多次了。并不算意气用事。”

萧皎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我知道阿娘年纪大了,先前又吃过苦头,连带着对一双儿女的掌控欲极强。但,绿萼,我已经三十岁了,但始终无法活得快意、自由。这样一直被阿娘约束着、连喘口气都发闷的日子,我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

英气妩媚的女子含笑望向她:“你会明白我的,是不是?”

翁绿萼沉默须臾,点了点头,握紧她手:“但你得让我知道,你们之后住在哪里。亲眼见过,我才放心。”

萧皎点头说好,听芙蕖来报说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愫真小姐与行哥儿那儿也打整好了,她嗯了一声,让翁绿萼先去寻愫真说话,她去和瑾夫人告别。

翁绿萼知道,瑾夫人知道女儿决心已定,定然会大发雷霆,这一次见面想必不会平静。

但萧皎眼中涌动着的轻松之色那样明显,翁绿萼只得点了点头。

萧皎去了万合堂,徐愫真进来寻小舅母时,眼睛发红,脸上却带着笑容。

翁绿萼摸了摸小娘子软软的发髻,笑着道:“待会儿我与你们一块儿去新家瞧瞧,改日再亲自登门,送你乔迁新居的礼物,如何?”

搬出去之后,徐愫真最担心的就是不能再和小舅母她们如从前一般亲近,见翁绿萼这样说,眼睛都亮了,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

等到萧皎回来,翁绿萼仔仔细细地望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间虽仍残存着些许怒色,但唇边笑意轻松,她便跟着放下心来。

“走吧。”萧皎拉过女儿柔软的手,语气雀跃,“去我们的新家。”

……

萧皎与一双儿女的新家坐落在离君侯府约莫一炷香车程的驻云巷里,是一座三进式的宅院,不比君侯府巍峨庄重,但碧瓦朱檐、错落有致,长廊曼回,自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清雅秀丽。

她们才搬去新家,翁绿萼与她们约定了明日再过来替她们庆贺一番乔迁之喜,便没有再过多打扰,和杏香一块儿登了马车,出了驻云巷。

马车骨碌碌碾过青石板砖,翁绿萼的目光虚无地落向被风吹得不断翻滚的窗帘一角,听着杏香在耳边叽叽喳喳,忽然道:“先不回府了。”

杏香话音一顿:“啊?”

“我们下去走走吧。”

杏香忙叫车夫停下,自己先下了车,又扶着翁绿萼下来。

平洲秋日的街道仍旧十分繁华,空气中没有萧瑟清冷的味道,只有各色甜果子、蒸饼散发出来的热腾香气,翁绿萼行走在其中,原本混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