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烬寒·未字凝
嗡——
世界是凝滞的墨玉方砖,倒置的蟠龙金柱,泼溅的暗红冻结在冰冷的光滑面。声音被抽走了,像隔着一层万载寒冰的壁障,沉闷而遥远。身体?那滩焦糊扭曲、兀自冒着最后几缕青烟的残破,似乎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坐标。剧痛、寒冷、仇恨……所有属于肉身的感受,都沉没进了无尽的漆黑潭底。
唯有感知。
一种剥离了血肉束缚、如同薄雾般悬浮的纯粹“意识”,在冰冷的滞涩中被强行“挤”出了残躯。
她——姑且称之为残存的意志——悬停在永夜殿这片死寂坟场的上方。俯瞰。以一种非生非死的绝对视角。
下方。
那具属于“沉舟”的残骸,瘫在粘稠的黑色冰血冻土之中。右肩的断茬焦黑如炭,如同被粗暴掐灭的火山口。深靛色的破碎衣料被粘稠的暗色污渍吸吮在大地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深埋在污秽的冰碴里,最后的视线凝固在身前寸许的冰冷墨玉方砖上。砖面,一滩粘稠的血污尚未完全凝固,浓黑中透着铁锈般的暗红。血污边缘,一个用最后生命力凿刻出的字迹,线条僵直扭曲,带着被强行折断筋骨般的痛苦痕迹:
未
凝固而浓稠的血字,在凝滞冰寒的空气里,散发着令人灵魂震颤的、铁锈般的灼痕。那是最后一口咬碎的牙齿,是神魂焚尽前最后的、淬着滔天怨毒的执念烙印!
而就在这凝固的遗骸之上,在那凝固血字的咫尺之前!
一道身影!
如同从亘古玄冰中裁下的幽影!
背对着她的残骸与血字!
也背对着高阶之上,那暴怒之源!
君侯。
纯粹玄色流淌,袍角无风自动,在死寂的空气中细微拂动。他微微垂首,目光似落在血污中的“未”字之上。一股无法言喻的孤高寂寥,并非刻意散发,而是如同这空间本身的核心法则,沉重地压在每一粒冻结的尘埃之上,将下方那狰狞的血字、那残破的遗骸、那不甘的执念,都衬托得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尘。他存在于此,又仿佛独立于此间一切因果之外。
高阶之上!
狂暴毁灭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那股足以将她尸骸彻底碾成宇宙尘埃的、由萧衍掌心迸发而出的恐怖冰寒洪流,在轰出的瞬间!
撞上了从穹顶倾泻而下的那道更加深寒、更加纯粹的冰色星河!
无声的湮灭。
凝滞的空间如同无形的巨胃,将两股撼动宫阙的力量无声地吞噬、消化,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只有那来自“君侯”降临的、无与伦比的沉凝压力,如同无形的重石,沉沉压盖在殿宇之上。
萧衍的咆哮——“给!我!——碾!成!灰!烬!!!”——裹挟着万载寒冰的暴怒,如同一把淬毒的冰刃,穿透凝滞的空间,狠狠刺入悬空的沉舟意志。这不是声响,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感知的尖锐撕裂!
悬停的灵魂意志猛地一震!
被这绝杀未遂后的暴戾与滔天屈辱狠狠撕裂!属于沉舟的一切——断裂的右臂、粉碎的内腑、钉穿心脏的恨火、炉底被刮去的暗红、厉百川枯爪锻骨炼魂的尖啸——所有被强行封锁、冻结在“死亡”后的冰冷意识深处的痛苦烙印,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层!“轰”地一声!在感知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剧痛!
不再是肉身的撕裂,而是精神本源的崩裂!无数记忆的碎片,每一片都是烧红的尖针,疯狂地穿刺搅拌着她这片虚无的“意识”!
痛!
痛!!
痛!!!
巨大的、纯粹的、来自“存在”本身的痛苦冲击下,这片被强行挤出肉身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的残烛火苗,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向下拉扯!朝着那具冰冷的、布满血污与创口的遗骸急速坠落!仿佛死亡的深渊伸出了无形的爪!
回!去!
融!入!那!片!冰!冻!的!痛!苦!
重!归!朽!坏!的!残!骸!
就在这时。
立于“她”遗骸之前的君侯,似乎终于将目光从那个凝固的血字上移开。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如玉的手。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
那只手如同拂过一片并不存在的霜华,极其随意地、向后、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拂!
动作的方向,正是沉舟那具面朝下仆倒在地、头颅深埋污秽冰碴之中的遗骸!
目标!额!心!
拂!
指尖并未触及实质的骨肉,距离遗骸尚有尺许之遥!
但!
就在那苍白指尖拂过她骸骨额心方位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不蕴含任何温度、任何情绪的……剔!透!冰!寒! 如同宇宙最核心的冰冷法则实体化!顺!着!他!指!尖!的!意!愿! 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了!那!具!残!骸!的!额!头!之!上!
这股冰寒没有任何杀意,没有任何镇压,甚至没有任何目的。它只是纯粹地……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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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万载玄冰自然凝结在另一块顽石表面。
也就在这纯粹冰寒覆盖在残骸额心的刹那!
沉舟那片如同被无形巨手死命拉扯、即将坠回遗骸、重归那无边痛苦深渊的悬空意志!
“嗡——!”
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重无形枷锁!
猛地!
被一股沛然莫御的轻柔力量……向!上!轻!轻!托!起!
下坠的势头瞬间消弭!如同投入绝对零度的沸水瞬间止沸!
她悬停在了更高的空中,远离了那片残留着她最后痛苦与铁锈般执念的冰冷地狱。
痛苦依旧。那无数记忆碎片化作的灼热针砭,依旧疯狂地穿刺着漂浮的感知。但那股要将她意志强行拖回遗骸深渊的恐怖吸力,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壁垒隔断,骤然消失。
“她”悬停着。视野下方。
君侯的背影依旧孤峭如渊,背对着她,也背对着高阶上那燃烧着焚天冰焰的暴怒源头。
她的残骸,覆盖着一层透明的冰晶,如同封印标本。
墨玉方砖上,“未”字如铁锈刀痕。
远处,高阶之上,萧衍站起的墨色身影因暴怒而绷紧,胸前的冰裂纹在灯光下如同丑陋的蜈蚣扭动,左手悬停半空,掌心那击出的冰寒洪流被无形湮灭后的空滞,让那份暴戾如同凝固的岩浆,酝酿着更恐怖的爆发。
君侯缓缓收回了那只拂向遗骸额心的手。动作与来时一般随意自然,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缕无形的尘埃。
他微微侧身,目光并未看身后的遗骸,也未看高处的萧衍。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投向不知尽头的虚无。
一个无声的动作。
一个简单的姿态。
却如同冰冷的判决。
此间因果,至此终了。
也就在这无声姿态落下的刹那!
悬在更高处的沉舟意志“感知”中!
高阶之上,萧衍燃烧着冰焰的墨玉瞳孔,猛地钉在君侯那侧转的身形之上!
那滔天的暴怒与屈辱如同被投入了新的冰海!瞬间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怖的……冻结万物的冰冷杀意! 他胸前的冰裂纹似乎都在回应主人的意志,无声地蔓延开一丝!
然而。
君侯的身影,就在这冰冷的对峙中。
无声。无息。
渐渐虚化。
如同滴入水中的浓墨被稀释。
最终。
化作一片淡淡的、无形的寒雾。
消散在凝固着血腥与寒冰的永夜殿内。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沉舟那片悬停的意志,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
没有引力拉扯。
也失去了重归的方向。
如同被吹离了枝头的、最轻薄的霜叶。
在死寂、凝固、弥漫着血腥冰寒气息的墨殿虚空中。
无依。无凭。
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向上……飘……浮……
视野在颠倒翻转中,最后惊鸿一瞥。
萧衍立于高阶的身影如同巨大的墨剪,凝固在他自己的暴怒与冰寒地狱之上,胸前那狰狞的冰裂纹,一道不断向深处撕裂的幽蓝裂痕,在青白灯下狰狞如魔眼,无声诉说着某种同样被打入“未”完成态的……永恒瑕疵。
意识在失去依托的冰冷中溶解。
在彻底消融于这片凝滞的寒殿死寂之前。
一点极其微小、冰冷的东西。
如同冻结的泪。
或者碎裂的星屑。
悄然凝结、滴落。
砸向下方凝固血字的中心。
在那铁锈般的“未”字最后一笔末端。
无声。
洇开。
一点更加幽邃的……
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