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岐大夫的悬壶故事 >  第233章 岐仁堂里“吊线风”回正记

老城区街角的岐仁堂,檐角挂着的铜铃总在穿堂风里叮当作响。堂前那棵百年老槐,枝桠斜斜探过青瓦屋顶,把影子投在"岐仁堂"三个鎏金大字上,倒像是给这方小天地笼了层温润的光晕。

岐大夫坐在靠窗的梨木桌后,白胡子垂在藏青色对襟褂子上,手里正捻着本泛黄的《黄帝内经》。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指间翻过的书页上淌成一条金线,恰好落在"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那行字上。药童阿明正蹲在阶前晒陈皮,忽然听见铜铃脆响,抬头见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媳妇站在门口,一手捂着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是郑医生吧?"岐大夫放下书,声音像浸过蜜的温茶,"进来坐,看你这脸,怕是夜里着了风?"

来的正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郑晓梅,她迈进门槛就直叹气:"岐大夫您眼真毒!我昨儿值夜班,后半夜趴在桌上打了个盹,早上起来照镜子,左边脸竟像被人扯着似的——嘴歪到右边,眼睛也闭不严实,喝水都直漏。您说我这天天给人看病的,自己倒成了这模样......"她说着掀起捂着脸的手,果然左额纹浅得快看不见了,嘴角斜斜耷拉着,连说话都带了点漏风的音。

岐大夫示意她坐下,指尖搭在她腕脉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她的左脸颊:"嘴里干渴不?小便颜色深不深?"

"不渴,"郑晓梅摇头,"尿是清的,早上还闹了回肚子,饭也没胃口。"

岐大夫松开手,看了看她淡红的舌质和薄腻的舌苔,又望向窗外:"这几日倒春寒,夜里风邪最盛。你这是前阵子连轴转,气儿亏了,就像墙上少了块砖,风可不就顺着缝钻进来了?《黄帝内经》说'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你这身子骨,是先亏了正气呀。"

郑晓梅急得直搓手:"那可咋整?我这班还得值呢......"

"莫急。"岐大夫提笔在处方笺上写着,"给你用些黄芪,就像给墙根添土,把正气补起来;再加点防风,让风邪没处躲。《神农本草经》里说黄芪能'主大风',防风也能'主大风',俩药搭着,一个补一个赶,风邪自会退去。"他写完递给阿明,"抓三剂:生黄芪三十克,防风十五克,再配上条全蜈蚣,煎的时候蜈蚣得先用温水泡软了。"

阿明应着去药柜抓药,郑晓梅接过处方看了看:"蜈蚣?那东西看着吓人......"

"它能钻经络呀。"岐大夫笑了,"你这脸就像被风邪缠成了乱线团,蜈蚣能顺着经络把线团理开,黄芪防风才有处使劲。记住,药要温服,喝完别出门吹风,歇上三天再来。"

三日后一早,铜铃又响得欢实。郑晓梅迈进门时,脸上的歪斜竟全没了,她捂着嘴直乐:"岐大夫!您这药神了!三剂下去,夜里睡觉眼睛能闭上了,今早喝粥也不漏了——我这就回单位销假去!"

岐大夫望着她轻快的背影,捻着胡子笑:"还是她自己底子好,正气一足,邪自然留不住。"

正说着,阿明扶着个白发老太太进来。老太太拄着拐杖,左眼半睁半闭,嘴角向右撇着,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岐大夫,您给看看我妈。"陪来的中年男人红着眼圈,"她前阵子左耳根疼,那天午睡起来就成这样了,眼睛闭不上,吃饭也嚼不利索,夜里起夜七八趟,饭也吃不下......"

老太太喘着气,摆着手:"我这老骨头,怕是不中用了......"她声音发颤,舌头像转不过弯,"我一辈子就爱喝茶,现在倒不渴了,嘴里干得发黏,头也晕乎乎的。"

岐大夫扶老太太坐下,仔细看了她暗红的舌头,又摸了摸脉:"脉弦滑里带着点紧,是气阴两虚了。"他转向男人,"老太太是不是常年喝浓茶?"

"是呢!"男人点头,"天天抱着个大茶缸子,说喝着舒坦。"

"茶性凉,喝多了伤阴。"岐大夫解释道,"《金匮要略》里说'夫尊年人,筋骨懈堕,气阴衰,故令手足不随',老太太这是气不够推血,阴不够养筋,脸上的经络就像缺水的河道,干得没法走船了。"他提笔写方,"得给她补补气,滋滋阴,再让血活络起来。用生黄芪补气,当归和血,槐米清一清上浮的虚火,苁蓉滋肾阴,钩藤能平肝,让她头不晕。"

处方递过去,男人指着"苁蓉三十克"问:"这药会不会太燥?"

"老太太夜尿多,是肾阴亏了,"岐大夫说,"苁蓉是温而不燥的,《本草纲目》说它能'养五脏,强阴',正好补她亏的阴,夜里起夜自然就少了。"

老太太连服半月,再来时已能自己拄拐进门,嘴角正了,眼睛也能闭上,说话也利索了:"岐大夫,我现在一顿能吃小半碗饭,夜里就起一两趟了。"岐大夫又调了方子,让她慢慢调养,临走时叮嘱:"茶得少喝了,改喝些麦冬泡水,润润嗓子。"

入夏那天,岐仁堂来了个胖大妈,一手按着腰,一手捂着右脸,哼哼唧唧地往里挪。"岐大夫,您快救救我!"她一屁股坐下就喊,"右边脸肿了俩礼拜,嘴歪得没法说囫囵话,头也疼,腰也冷,吃啥都没胃口,还总拉肚子......"

岐大夫见她脸膛虚浮,舌苔白厚得像铺了层霜,摸脉时感觉脉沉得像陷在泥里:"你是不是总爱吃凉的?冰汽水、冰西瓜没断过?"

大妈一拍大腿:"可不是!天热嘛,就爱喝冰镇绿豆汤,一天能喝三大碗。"

"坏就坏在这凉饮上。"岐大夫指着墙上挂的《脾胃论》拓片,"李东垣说'脾主运化',你这脾胃被冰饮冻着了,就像湿地里的车,转不动了,湿邪全积在里头。湿邪重了,风邪一扑上来,脸可不就歪了?"他沉吟片刻,"得先把脾胃里的湿邪赶出去,用苍术燥湿,麻黄散寒,再加点莱菔子帮着消食,甘草调和调和。"

大妈瞅着处方上的"制川乌",有点发怵:"这乌头不是有毒吗?"

"炮制过的没事。"岐大夫耐心解释,"你这湿邪裹着寒,就像冰坨子冻在经络里,川乌能把这冰坨子化开,再配上苍术,就像给湿地撒石灰,干得快。不过得记住,药要煎够时辰,先煎川乌半小时,再下别的药,煎好了放温再喝,别烫着。"

七剂药下去,大妈脸上的肿消了些,就是还喊头疼。岐大夫又在方子里加了全蝎和钩藤:"全蝎能钻到筋骨缝里去赶风邪,钩藤能平肝,头就不疼了。"

再等半月,大妈进门时腰不弯了,脸也正了,嗓门亮得能震得铜铃响:"岐大夫!我现在一顿能吃俩馒头,腰也不冷了——您这药真管事!"

秋老虎正烈的时候,个壮实汉子汗涔涔冲进岐仁堂,一进门就嚷嚷:"岐大夫!快给看看,我这脸歪了一个多月,扎针吃药都不管用!"他叫陈大志,开着家小饭馆,一张脸红通通的,嘴角向左歪着,说话时唾沫星子直飞。

"别急,先擦擦汗。"岐大夫递过毛巾,"说说咋个不舒服?"

"渴!"陈大志灌了半杯凉茶,"一天得喝好几瓶冰汽水,尿是黄的,大便也干得像羊屎蛋。前阵子贪凉,在店里对着空调吹了一下午,第二天脸就歪了,左眼闭不上,吃饭也漏......"

岐大夫看他舌红苔黄厚,脉滑得像走快马:"你这是把热邪关在身子里了。"他翻开《温热论》,"叶天士说'湿与热合,如油入面',你天天喝冰饮,热邪散不出去,全积在脸上,再被空调风一吹,可不就成了'吊线风'?"

"那咋办?"陈大志急了,"饭馆正忙呢......"

"得先把热邪清出去。"岐大夫开了方子,"蒲公英清热解毒,元参滋阴降火,钩藤平肝风,再加点木通利水,让热邪顺着尿排出去。《本草纲目》说蒲公英能'解食毒,散滞气',正好治你这积在里头的热。"

陈大志拿着方子要走,岐大夫叫住他:"记住,别再喝冰饮了,菜也得清淡些,不然热邪总去不了。"

三剂药下去,陈大志脸上的潮红退了些,就是还渴得厉害。岐大夫在方子里加了甘草:"甘草能调和诸药,还能生津,渴就能轻些。"

等服到十八剂,陈大志再来时,脸早不歪了,他拎着个食盒进门:"岐大夫,尝尝我做的素面,谢您救了我这张脸!"

暮色漫进岐仁堂时,岐大夫坐在灯下整理医案,阿明凑过来:"师父,您看这'吊线风',咋治法不一样呢?"

岐大夫指着医案上的字迹:"你看,郑医生是气虚,得补;韩老太是阴虚,得滋;张大妈是寒湿,得燥;陈老板是湿热,得清。《黄帝内经》说'审察病机,无失气宜',就是这个理。风邪就像墙头草,得先看身子里是啥土壤——是虚土就填实,是湿地就晒干,是热土就浇凉,土壤好了,墙头草自然站不住。"

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孩子右脸有点歪。岐大夫放下医案,温和地笑了:"来,让爷爷看看......"

老槐的影子在月光里轻轻晃,岐仁堂的灯,又亮到了深夜。那些关于"吊线风"的故事,就像堂前铜铃的声儿,随着穿堂风,飘进了老城的每一条巷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