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隐星沉。

黑水岛西山,终年不散的毒瘴在夜色中翻滚,无声无息,比墨汁更浓。

骸骨洞窟内,丹炉中五彩斑斓的毒液已经冷却,只剩下几缕余温。

药鬼盘膝坐在炉前,面前摆着那个与“李尘”一模一样的稻草人。

他死死盯着草人心口那根乌黑的毒钉,感受着咒力另一端,那道属于筑基真人的神魂气息,正在以一种令他愉悦的速度飞快腐朽、衰败。

“蠢货……”

药鬼干瘪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满是恶意的笑容。

等那刀疤脸的神魂彻底化为脓水,他便能循着咒力的联系,将那一身筑基修为,抽出一缕本源,炼成一味绝世大药!

他正沉浸在这份即将到来的收获喜悦中,心神最是放松。

突然,他身侧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凹陷下去,化作一片吞噬光线的漆黑。

神通——归墟!

洪玄的身影从中踏出,蓄势到极致的杀机,已然爆发!

没有言语,没有对峙,只有必杀的雷霆!

神通——负岳!

一股无法形容的镇压之力凭空降临!

药鬼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整个人连同身下的石台,被这股力量死死按住,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哀鸣!

他念头未及转动,刺骨的寒意已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漆黑的玄水在他周身凝聚,瞬间化作坚冰,将他连同爆发的护体毒光一并冻结!

玄水冰封缚!

不等他挣扎破冰,一道璀璨到极致的紫色雷光,已在他瞳孔中轰然炸开,精准地轰在他的丹田气海!

紫霄引雷法!

噗嗤!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柄名为“静水”的灵剑如一道幽蓝电光,并非刺向他的肉身,而是以毫厘之差斩在他魂魄与肉身的连接之处!

剑锋之上,裹挟着《万魂归一经》那吞噬魂魄的霸道之意!

从现身到此刻,不过一息!

“你……”

恐惧淹没了愤怒,药鬼再无半分战意,枯瘦的身躯猛地化作一团腥臭的黑雾,便要往洞窟深处遁去。

可他快,洪玄更快。

洪玄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团黑雾,轻轻一点。

嗡!

万化鼎的力量裹挟着一股吞噬万物的霸道,轰然爆发!

那团由药鬼毕生毒功所化的黑雾,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便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倒卷而回,尽数没入洪玄的指尖,消失不见。

“啊——!”

药鬼的身形被硬生生从雾气中打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一身的毒功,他苦修百年的道行,竟在这一瞬间,被对方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剥离!

“无耻!你竟设局坑我!”

药鬼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地嘶吼。

他想不通,一个堂堂筑基真人,为何要用这种近乎下作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一个炼气圆明!

洪玄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他走到药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因极致的恐惧与怨毒而扭曲的脸。

神念,如最锋利的刀,悍然刺入药鬼的识海!

《万魂归一经》!

吞噬!

“不——!”

药鬼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能“看”到,自己的神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被粗暴地撕碎,咀嚼,吞咽。

他的记忆,他的功法,他一生中所有的怨毒、痴狂与执念,都化作了最混乱的洪流,被那股力量野蛮地掠夺。

然而,这些驳杂的魂念洪流,刚刚涌入洪玄的识海,便被一座古朴的巨鼎轻而易举地镇压,而后缓缓碾磨。

所有的负面情绪,所有的驳杂记忆,尽数化作了最精纯的魂道资粮,被万化鼎吞噬殆尽。

唯独那一点代表着药鬼生命本源的,“真我灵光”,被完美地剥离、保留了下来。

神通——海市!

摹拓!

洪玄的身体,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他的骨骼在收缩,发出细密的脆响。

他的肌肉在萎缩,皮肤迅速失去了光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青黑。

脸上那道刀疤缓缓消失,五官开始扭曲、重塑……

不过十数息的功夫。

洞窟之内,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药鬼”。

不,是一个。

另一个,属于“李尘”的躯壳,已经化作一地灰扑扑的衣袍。

洪玄,或者说,新的“药鬼”,缓缓抬起自己那双枯爪般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里,那属于炼气圆明,却又充满了毒煞之气的法力。

他成功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那个来自海外的刀疤脸散修“李尘”。

只有一个在黑水岛盘踞了百年的,阴狠毒辣的药鬼。

一个完美的,地地道道的身份。

他转过身,走向那口巨大的丹炉,动作熟稔无比,就像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

他伸出枯爪般的手指,在冰冷的炉身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这,是药鬼检查炉火余温的习惯。

洞窟内,死寂无声。

新的“药鬼”站在丹炉前,枯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炉壁,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某种讯号,让整个洞窟内残存的毒煞之气,都随之安分下来。

突然,他敲击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侧过头,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望向洞窟入口处那片深沉的阴影。

“出来。”

沙哑、阴冷的声音,与此地的主人别无二致。

阴影蠕动了一下。

一个同样面色青黑,身形瘦弱的少年,从一块巨石后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正是之前给药鬼报信的那个弟子,阿七。

他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惊恐,整个人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他不敢抬头,只是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师……师父……弟子……弟子该死!”

刚才洞内那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让他以为有强敌入侵。

可他壮着胆子,从石缝里偷偷往里看时,却只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诡异一幕。

他的师父,药鬼,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而在师父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师父!

那个站在后面的“师父”,只是对着他这个方向,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然后,后面的“师父”就那么一步步走上前,与前面的师父……融为了一体!

这超出了阿七贫瘠的认知,让他几乎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慌什么?”

“药鬼”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瞥着他,声音里是阿七再熟悉不过的不耐烦。

“没……没什么!”

阿七把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当场死去。

“弟子……弟子只是听到刚才有异响,担心师父您的安危……”

“哼,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蛾罢了,已经被为师捏死了。”

“药鬼”冷哼一声,每一个音节,都与阿七记忆中的师父分毫不差。

可越是这样,阿七心底那股寒意就越是刺骨。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师父的性子,若是有人敢窥探他的洞府,哪怕是自己,也早就被抽魂炼魄了。

怎么可能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问一句?

恐惧压倒了理智,求生的本能在他心底疯狂尖叫。

他必须逃!

“师父……师父神威盖世,是弟子多虑了!”

阿七强忍着颤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弟子……弟子这就去外面守着,绝不让任何人再打扰师父清修!”

他说完,便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站住。”

冰冷的两个字,让阿七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