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墨寒遇到了主治医生赵明。赵明是柳梦龙的挚友,也是少数知道他们真实处境的人之一。
"周先生,"赵明压低声音,"检查结果很好,如果继续保持,下周可以考虑出院。"
墨寒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谢谢您,赵医生。"
"不过,"赵明推了推眼镜,"心理上的创伤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恢复。你太太最近还会做噩梦吗?"
墨寒想起半夜时常被夏婉的啜泣惊醒,她总说梦见有人给她打针,梦见父亲拿着枪对着墨寒。但他只是说:"好多了。"
赵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打水回来的路上,墨寒绕道去了医院后花园。
五月的阳光正好,花园里的蔷薇开得热烈,他想摘几朵给夏婉,又觉得她可能会责怪他破坏公物。
最后他只是在花丛前站了一会儿,想象等夏婉好了,带她来这里散步的情景。
回到病房时,夏婉正尝试着自己下床。墨寒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不要命了?"
"我想试试。"夏婉抓着他的手臂,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总不能一辈子躺在床上。"
墨寒叹了口气,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慢慢来,把重量放在我身上。"
夏婉的双脚着地,每走一步就会牵动胸口的枪伤,她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但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一步,两步,从床边到窗前不过三米距离,他们却走了整整五分钟。
"看,我能行。"夏婉靠在窗台上,气喘吁吁但满脸得意,"外面的树都绿了。"
墨寒从背后环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等你再好一点,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树林。"
夏婉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墨寒,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墨寒的身体僵了一下:"你想去哪里?"
"随便哪里。"夏婉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种几亩地,养些鸡鸭。我可以去教书,你......你可以开个小店。"她笑了笑,"反正你什么都会一点。"
墨寒注视着她眼中的憧憬,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这一个月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认真思考未来的可能性,不是如何应对岳父的追查,而是真正的生活。
"好。"他听见自己说,"等你好了,我们就走。"
夏婉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真的?不反悔?"
墨寒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周后,夏婉顺利出院。赵医生私下为他们准备了假身份和一笔足够安家的银元,柳梦龙则安排了一辆不起眼的旧车和几条安全的撤离路线。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柳梦龙在告别时说,递给墨寒一个信封,"这是王家湾的地址,我姑妈的老宅,空置多年但基本设施齐全。村里人都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
墨寒握紧信封:"谢了,老弟。"
柳梦龙摇摇头:"别急着谢我。苏志远不会轻易放弃,你们至少要隐姓埋名生活两三年。"他看了眼正在和赵医生告别的夏婉,"尤其是她手上的东西......"
"我会处理好的。"墨寒打断他,不想让夏婉听到这个话题。
启程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第一站去哪儿?"夏婉兴奋地问,像个即将远游的孩子。
墨寒发动车子:"去接孩子们。"
夏婉的笑容僵在脸上,眼泪突然涌出:"他们......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自从夏婉受伤住院,四个孩子就被紧急分散安置在不同的安全屋。十二岁的小墨、十一岁的小芹,还有五岁的小星和小鹤,已经近三个月没见到父母了。
墨寒握住她颤抖的手:"血浓于水,他们不会忘记爹和娘的。"
第一站是城郊的草莓园,小墨被寄养在一对老农家里。当那个晒得黝黑的男孩跑出来时,夏婉的哭声让墨寒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娘,爹,你们真的来接我了!"小墨扑进夏婉怀里,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草莓,"伯伯说你们去打坏人了,打赢了吗?"
墨寒揉了揉儿子硬硬的短发:"打赢了,所以来接你回家。"
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辗转三个不同的城镇,接回了小芹、小星和小星。
每接一个孩子,车里的欢笑声就多一分。等到最小的两个孩子也被安全上车时,夏婉已经哭红了眼睛,墨寒的衬衫口袋则塞满了孩子们这几个月画的"想爹娘"的涂鸦。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小墨在第三遍确认后,终于允许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墨寒看着挤在后排的四个小脑袋:"是的,全家一起。我们要去一个叫王家湾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你们可以尽情玩耍。"
"那学堂呢?"五岁的小星细声细气地问,他是四个孩子中最爱学习的。
夏婉转身摸了摸儿子的脸:"娘就是你的老师,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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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星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王家湾比柳梦龙描述的还要偏远。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整整一天,最后一段甚至是没有铺装的土路。
当墨寒终于看到那个被竹林环绕的小村庄时,夕阳正将白墙黑瓦染成金色。
柳家老宅是典型的北方民居,白墙已经泛黄,黑瓦上长着青苔,但结构依然坚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间大瓦房,家具简单但齐全,厨房里甚至备好了米面油盐。
"到家了。"墨寒放下行李,对四个东张西望的孩子宣布。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墨寒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跟着村里的农民一起去种地。
小墨很快成了村里的孩子王,带着妹妹弟弟们捉泥鳅、掏鸟窝。小鹤则安静得多,最喜欢趴在妈妈膝盖上听他讲古诗。小芹和小星整天形影不离。
一个月后的清晨,墨寒挑着两筐地瓜去镇上赶集。这是他第一次收获自己亲手种的农作物,虽然个头不大,但胜在香甜。
夏婉执意要跟他一起去,还带上了孩子们。
"爹卖地瓜咯!"小墨兴奋地大喊,引得集市上的人纷纷侧目。
墨寒有些窘迫地摆好摊位,夏婉却落落大方地叫卖起来:"新鲜出土的地瓜,甜过蜜糖!"
"这位娘子真会说话。"一个老婆婆笑着买了三斤,"你们是新搬来的?"
夏婉点头:"我家先生在城里待腻了,想来乡下呼吸新鲜空气。"
墨寒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等客人走后,他小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在城里待腻了'?"
夏婉调皮地眨眨眼:"总不能说你是为了躲避官兵吧?"
中午时分,地瓜卖得差不多了。墨寒用卖得的钱买了块豆腐,准备回家做地瓜豆腐汤。夏婉看着他认真挑选豆腐的样子,突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墨寒莫名其妙。
夏婉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我在想,要是你以前的手下看到你现在这样——戴着草帽,挑着扁担,跟卖豆腐的大婶讨价还价,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墨寒假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他们大概会问,这位卖菜老农是谁?"
"从军人到卖菜老农,"夏婉笑得前仰后合,"周先生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
墨寒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卖一辈子地瓜我也愿意。"
回村的路上,孩子们在前面蹦蹦跳跳,墨寒和夏婉手牵着手走在后面。
夕阳将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一刻,墨寒几乎忘记了刀和枪,忘记了那些血雨腥风的往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普通的父亲,过着最普通的农家生活。
而这份普通,正是他用半生戎马换来的,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