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声响。
顾雨岚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那里本该戴着姐姐送的翡翠耳坠,如今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耳洞。三天了,自从那场暴雨夜的对话后,沈渊再未踏足主院。
"王妃..."青棠捧着食盒欲言又止,"王爷今早又去了军营。"
"放着吧。"她推开窗,让潮湿的风吹散胸口的窒闷,"我去书房走走。"
穿过回廊时,顾雨岚察觉到了异样。平日巡逻的侍卫少了大半,留下的也都心不在焉。西跨院传来瓷器碎裂声,柳如湄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
"表哥凭什么禁我的足!那村妇..."
顾雨岚驻足聆听。原来沈渊不仅冷落她,还软禁了柳如湄?这不像他的作风,除非...除非他在谋划什么需要她们都远离的事情。
书房门虚掩着。顾雨岚轻轻推开,扑面而来是浓烈的酒气。地上散落着卷轴和兵书,案几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空酒壶。她弯腰拾起一本奏折,上面朱批赫然是皇帝的笔迹:"爱卿所请,朕准了。"
指尖一颤,奏折落地展开。顾雨岚看清内容的刹那,全身血液几乎凝固——这是沈渊自请戍边的折子!落款日期是...明日?
"谁准你进来的?"
沈渊的声音在背后炸响。顾雨岚转身,见他倚在门框上,玄色劲装沾满泥水,腰间佩剑还在滴血。最刺目的是他左腕新缠的白纱——那里本该戴着象征肃王身份的玉镯。
"臣妾..."她嗓子发紧,"来取药书。"
谎言。沈渊眯起眼,目光扫过地上摊开的奏折。他踉跄着上前,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满意了?"他踢了踢奏折,"明日之后,肃王府就是你..."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顾雨岚下意识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力道太大,她撞倒了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瓷片碎裂声中,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两人同时僵住。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叠泛黄的纸页,最上面那张画着顾雨岚十二岁时的肖像,角落标注着她每日行踪:辰时咳血,午时食素,酉时习箫...字迹凌厉如刀,是沈渊的手笔。
"监视我?"顾雨岚声音发抖,"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渊沉默地捡起纸张,动作近乎温柔。当他转身时,顾雨岚看见他眼底布满血丝,眉骨疤痕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元熙十八年冬。"他声音嘶哑,"从你被送进顾府那天。"
这句话像柄钝刀捅进心窝。顾雨岚踉跄后退,撞翻了案上灯台。火苗窜上帷幔的刹那,沈渊扯过茶壶泼去,水流冲开了暗格中另一叠文件——全是关于周贵妃与太子案的调查!
"为什么?"她攥住那片被烧焦的纸角,"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沈渊突然笑了。那笑容又冷又苦,像吞了刀片还要强装无事:"肃王妃不是猜到了吗?"他指向自己后颈的烙印,"十八道疤,一年一道。元熙十八年,周贵妃诞下双生子,男孩被秘密送出宫..."
窗外惊雷炸响。顾雨岚腿一软跪坐在满地狼藉中,烧焦的纸页粘在掌心,隐约可见"太子印信"与"血诏"等字眼。她突然明白沈渊为何要自请戍边——皇帝发现了他在调查旧案!
"所以那些画像..."
"报恩。"沈渊打断她,"你生母救过我。"
又是谎言。顾雨岚摸到袖中那半块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脉搏。若沈渊真是她孪生兄长,为何要隐瞒?除非...除非他们根本不是血亲!
"王爷明日启程?"她强迫自己冷静,"边关战事吃紧?"
沈渊眼神微动。这是他们第一次像寻常夫妻那样对话,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话里有话。他弯腰拾起地上奏折,指腹擦过她手背:"寅时出发。"
太急了。顾雨岚心头一紧。边关最近并无战报,沈渊突然请调,必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不亲自查证的事。她目光扫过暗格,突然瞥见一页被刻意折起的纸——上面画着姐姐顾雪瑶的肖像!
"我姐姐..."
"活着。"沈渊合上暗格,"在漠北。"
顾雨岚呼吸停滞。漠北...正是沈渊要去的驻地!她刚要追问,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渊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推到屏风后。
"肃王接旨——"
李总管尖细的嗓音刺破雨幕。顾雨岚透过缝隙看见老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一队金吾卫。
"陛下口谕,今夜酉时于麟德殿设宴,为肃王饯行。"
沈渊跪接圣旨,背脊挺得笔直:"臣领旨。"
李总管却没走,目光在满地狼藉的书房转了一圈:"陛下还问,肃王妃近日可好?"
屏风后的顾雨岚攥紧了玉佩。皇帝明知沈渊要离京,却突然设宴饯行,分明是场鸿门宴!
"王妃染了风寒。"沈渊声音平静,"恐难赴宴。"
"陛下特意嘱咐..."李总管意味深长地笑了,"肃王妃务必出席。"
待马蹄声远去,顾雨岚才从屏风后走出。沈渊立在原地,手中圣旨已被捏得变形。两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警惕——皇帝起疑了。
"你不能去。"沈渊突然开口,"装病。"
顾雨岚摇头:"抗旨是死罪。"她指向暗格,"那些资料...陛下发现了?"
沈渊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滑下,像无声的泪:"十八年来,我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份'礼物'。"他解开衣领,露出后颈狰狞的疤痕,"第一道是烙铁,第二道是盐水...第十八道,是先帝血诏。"
顾雨岚胃里翻涌。那些疤痕排列整齐,每道旁边都刺着个小字,连起来是:"逆臣之子,永世为奴"。
"先帝的血诏..."
"证明现任皇帝得位不正。"沈渊冷笑,"他怕我找到原件。"
顾雨岚突然明白了。沈渊不是她兄长,而是...太子遗孤?那她又是谁?为何会有与他相同的凤凰纹?
"酉时我来接你。"沈渊系好衣领,"记住,无论宴会上发生什么,都别碰酒水。"
......
麟德殿灯火通明。顾雨岚跟在沈渊身后,察觉到他脊背比平日挺得更直。皇帝高坐御座,左右分别坐着贵妃和...顾雨岚瞳孔骤缩,那是柳如湄!
"肃王妃气色不错啊。"皇帝笑眯眯地开口,"看来沈爱卿照顾得周到。"
顾雨岚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冷地砖上:"臣妇谢陛下关怀。"
"起来吧。"皇帝摆手,"今日家宴,不必多礼。"
说是家宴,殿内却站满持刀侍卫。顾雨岚与沈渊同席,察觉到他手臂肌肉绷紧如铁。宫娥们鱼贯而入,捧上的菜肴全是她平日忌口的食材——河鲜、羊肉、辛辣之物。
"听闻肃王妃善箫。"皇帝突然道,"不如助兴一曲?"
沈渊握筷的手一紧。顾雨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吹箫会加速气血运行,若她体内寒毒发作...
"臣妇献丑了。"
玉箫入手冰凉。顾雨岚选了首最寻常的《清心普善咒》,曲调平缓如流水。吹到第三段时,她忽然察觉曲中有异——箫管内部被人动了手脚,气流经过时会带出细微粉末!
"好曲!"皇帝击掌大笑,"来人,赐酒!"
金樽递到眼前,酒液泛着诡异的琥珀色。顾雨岚刚要接过,沈渊突然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内子体弱,臣代劳。"
殿内霎时寂静。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笑起来:"沈爱卿果然体贴。"他转向顾雨岚,"说起来,肃王妃可还记得顾大小姐?"
顾雨岚心跳漏了一拍:"家姐已故去多年..."
"是吗?"皇帝抚掌,侧门突然打开,"那这是谁?"
顾雨岚手中的箫"当啷"落地。门口站着个素衣女子,眉目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右颊多了道狰狞伤疤——是顾雪瑶!
"姐..."
"民女顾雪瑶,参见陛下。"女子行礼的姿势与姐姐分毫不差,抬头时却对她眨了眨眼,"肃王妃认错人了。"
顾雨岚浑身发冷。这不是她姐姐!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肃王妃吓到了?"皇帝亲切地拍拍她手背,"这是朕从江南寻来的伶人,最擅模仿顾大小姐。"
沈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鲜血。顾雨岚想起他代饮的那杯酒,心头剧震——酒里有毒!
"王爷!"她慌忙去扶,却被柳如湄抢先一步。
"表哥..."柳如湄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求您传太医..."
皇帝却纹丝不动:"沈爱卿旧伤复发而已。"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顾雨岚,"肃王妃若担心,不如去偏殿取药?李德全知道放哪儿。"
这是要支开她!顾雨岚看向沈渊,见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就在此时,假顾雪瑶突然上前:
"民女愿为王妃带路。"
走出大殿,顾雨岚立刻掐住"顾雪瑶"的手腕:"你是谁?"
"奴婢秋容。"女子压低声音,"奉真顾小姐之命传话——漠北军营,六月雪开。"
顾雨岚如遭雷击。六月雪是姐姐与她的暗号,这人竟真是姐姐派来的!还未及细问,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她回头,看见沈渊踉跄追来,唇边挂着血痕:
"回府...立刻..."
话音未落,他轰然倒地。顾雨岚扑过去时,摸到他怀中露出一角的密信——"太子印信已获,沈渊若抗旨,杀。"
"王爷!"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惊起殿外栖鸦。
皇帝缓步而来,黄袍下摆扫过沈渊苍白的脸:"肃王妃别急。"他俯身,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姐姐带着太子印信去了漠北,朕总要留个人质..."
顾雨岚浑身发抖。她终于明白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沈渊必须去边关截获姐姐手中的印信,而她自己,将成为皇帝钳制他们的棋子!
"臣妇..."她重重叩首,"愿入宫侍疾。"
皇帝满意地笑了。当侍卫抬走沈渊时,顾雨岚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将一枚银针扎进他手心。针上淬了药,能暂时压制毒性。沈渊指尖在她掌心轻划三下——是军中表示"相信我"的暗号。
雨又下了起来。顾雨岚跪在殿前,看着沈渊被抬走的背影,无声地握紧了那半块玉佩。玉上"雨岚"二字沾了血,在宫灯下红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