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沉香在蟠龙柱间萦绕,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
李承乾被扯掉冠冕的发丝凌乱垂落,囚服上还沾着昨夜追捕时的尘土。
他直起佝偻了十八年的脊背,与龙椅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对视——这是他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父亲。
"十八年!"李承乾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金镶玉的屏风上,碎成尖锐的回响,"儿臣每日卯时听政,未时习礼,子时还要批阅奏章。
东宫书房的烛火,哪一夜不是亮到天明?"
他猛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旧疤,
"陛下可记得,三年前渭水泛滥,儿臣赤脚在泥水里泡了三日三夜?"
李世民的指节捏得发白,龙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想起那个雨夜,李承乾浑身湿透却坚持清点赈灾粮的模样,却又想起李泰捧着《括地志》时眼中的光。
"朕怕的是..."他声音沙哑,"怕你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所以就用魏征的标准来苛求我?"
李承乾突然逼近丹墀,锁链哗啦作响,"
您将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悬在东宫,每日派人监督儿臣诵读。
可您自己呢?武德殿本是储君居所,却任由魏王大张旗鼓地搬进去!"
他的眼眶通红,"满朝文武都说,陛下这是要立'皇太弟'!"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李世民望着儿子眼中燃烧的怒火,恍惚看见玄武门之变前夜,自己也曾这样与兄长对峙。
"你怎能将自己与谋逆相提并论!"他拍案而起,冕旒剧烈晃动。
"谋逆?"李承乾突然伏地叩首,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儿臣派人刺杀李泰,是因为收到密报,说他要在文德皇后忌日毒杀我!"
他抬起头,脸上血迹混着雨水,
"儿臣不想做第二个李建成,更不想看着大唐江山,毁在您的偏爱里!"
死寂笼罩大殿。李世民踉跄着扶住龙椅。
雨滴顺着檐角汇成瀑布,冲刷着丹陛上的蟠龙浮雕,仿佛在冲刷这十八年来的猜忌与裂痕。
"明日..."
李承乾缓缓起身,锁链拖曳出绝望的声响,"儿臣的头颅会悬在朱雀门上。
但请陛下记住——"他的声音穿透雨声,
"若封李泰为储君,满朝勋贵必反!因为他们都知道,当年玄武门的血,还没干!"
殿门在狂风中轰然洞开,李承乾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李世民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突然想起李承乾周岁时,自己亲手将玉璋放在他襁褓中的模样。
如今这玉璋,早已碎成了扎在心口的利刃。
雨越下越大,太极殿的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
李世民颤抖着摊开双手,掌纹里蜿蜒的纹路,竟与当年李渊抚着他兄弟相争时的叹息,重叠成同一种悲伤的形状。
贞观十七年的暮春,长安城飘着柳絮,却掩不住太极宫深处的腥风。
四月初六的诏书颁下时,李承乾正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花出神。
狱卒粗暴的锁链声惊飞檐下栖雀,他最后看了眼巍峨的承天门,任由寒铁枷锁扣上脖颈——那里曾戴着象征储君的金镶玉冠。
右领军府的牢房阴暗潮湿,墙缝里渗出的水痕在青砖上蜿蜒,宛如未干的泪痕。
李承乾蜷缩在草席上,恍惚间又回到六岁那年的深夜。
月光透过玄武门的箭楼,将父亲染血的身影投在宫墙上,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他稚嫩的手背上。
"父亲杀的是谁?"当年那个躲在廊柱后的孩童,睁着懵懂的眼睛问。
长孙皇后将他搂进怀里,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此刻蜷缩在囚牢中的李承乾突然笑出声,笑声惊得梁间老鼠窜逃。
十八年了,他终于懂了——原来权力的祭坛上,从来容不下半分温情。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想起李泰搬进武德殿那日,自己站在东宫城墙上,看着魏王的仪仗浩浩荡荡穿过朱雀大街。
随从们窃窃私语:"那本是太子该住的地方..."
他攥紧栏杆的手指节发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皇亲手将本该属于他的荣耀,捧到另一个儿子面前。
"母亲,你骗我..."
李承乾对着漆黑的墙壁喃喃自语。
长孙皇后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吾儿必为明君"的温度仿佛还在掌心。
可如今,他竟要步大伯李建成的后尘。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他忽然想起儿时问过的傻话:
"大伯的孩子,是不是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泪水无声滑落。原来命运的轮回如此残酷,当年玄武门的刀光剑影,终究还是在下一代身上重演。
他蜷缩得更紧,试图从冰冷的地面汲取一丝温度。
黑暗中,母亲温柔的面容渐渐清晰,那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温暖。
"母亲,孩儿来了..."
李承乾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浸透草席。
远处传来更鼓,三响过后,长安城陷入更深的寂静。
唯有囚牢外的老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太子未竟的梦,和一个王朝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暴雨如注,右领军府的囚牢在雨幕中更显阴森。
李承乾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发梢滴落的水珠与冷汗混在一起。
忽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低矮的狱墙,避过巡逻的守卫,如鬼魅般闪进牢房。
"太子殿下!"天捷星压低声音,蹲下身查看李承乾的状况。
借着透进铁窗的微弱天光,他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储君此刻形如槁木,心中一痛。
颤抖着伸手探向李承乾的脉搏,感受着那微弱却尚存的跳动,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的小玉瓶,瓶中暗红色的药液在昏暗中泛着奇异的光泽——正是天暗星交给他的麒麟血制的药。
这药以千年麒麟血为主料,辅以数十种珍贵药材,传说可续人一线生机,吊住将散的魂魄。
"殿下,快服下这药!"天捷星小心翼翼地扶起李承乾,将药液缓缓喂入他口中。
李承乾下意识地吞咽着,苦涩的药味在口中散开,却似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渐渐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气氛凝重。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中握着关于张起灵、杜正伦的调查报告,眉头紧锁。
殿外雨声潺潺,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却掩不住殿内的寂静。
"张起灵与杜正伦,当真无谋反实证?"李世民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群臣。
"回陛下,经查,二人虽为东宫属官,但并无参与谋反的实际行动。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躬身禀报道,"所有供词与证据,均未涉及二人。"
李世民沉默良久,想起张起灵在战场上的英勇,杜正伦平日里的勤勉。他轻叹一声,挥了挥手:
"既如此,便放了吧。冤屈不可留,朕的朝堂,容不得错杀忠良。"
"遵旨!"群臣齐声应道。
雨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太极殿的金顶上。
李世民望着殿外初晴的天空,思绪万千。太子谋反一事,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这位盛世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