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
切割着沙河驿大营死寂的空气!
袁崇焕那道“引鬼兵解德胜门之危”的命令,让祖大寿、何可纲、梁廷栋都目瞪口呆。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祖大寿虬髯怒张,猛地一拍大腿:“督师!这…这是与虎谋皮啊!那‘索命无常’是人是鬼尚不可知,如何引?
引去了,万一反噬德胜门,岂非雪上加霜?满桂那厮本就…”
他硬生生把后半句“恨你入骨”咽了回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梁廷栋脸色煞白,心想这袁蛮子,虎的很呐,可别整出什么幺蛾子!
但自己作为监军,必须劝劝:“督师三思!此等凶戾鬼兵,行踪诡秘,手段酷烈!贸然接触引导,无异于火中取栗!
若其心怀叵测,假意应承,实则趁隙袭我腹背…京师危矣!当以雷霆之势剿灭为上!”
他再次强调“剿灭”和“速报朝廷”。
何可纲作为袁崇焕的“粉丝”,自然不会唱反调:“督师之策,虽险,却也是破局唯一之机!
德胜门摇摇欲坠,满桂重伤,京营不可恃!
若无外力破局,城破只在旦夕!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险一搏!此‘鬼兵’既戮建奴如猪狗,其立场至少此刻与我等一致!
关键在于…如何找到他们?如何…沟通?” 他看向袁崇焕,“此事非精兵强将、胆大心细者不可为!”
袁崇焕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祖大寿和何可纲身上,声音低沉而疲惫,下了最后决断:“大寿,可纲。京师存亡,在此一举。你二人,各领本部最精锐夜不收及家丁亲兵,共三百骑!即刻出发,循曹文诏所报河滩蹄印及通州溃兵逃窜方向,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支‘鬼兵’!”
他顿了顿,眼神如冰锥:“找到之后,不必强攻,不必细究根脚!只需向其首领传达一句话——”
帐内落针可闻。
“德胜门危殆,建奴主力猬集城下!满桂重伤,京营力疲!若尔等真为戮虏而来,此乃建奴魁首汇聚之绝地!破敌建功,解天子之围,正在此时!袁崇焕…在德胜门外,恭候大驾!”
他猛地站起身,气势勃然而发:“告诉他们!此战若胜,尔等便是力挽狂澜的擎天玉柱!
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朝廷绝不吝封赏!
若袖手旁观…京师若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纵有通天手段,亦不过丧家之犬!”
“遵令!” 祖大寿与何可纲心头巨震,抱拳领命。
督师这是把身家性命和整个北京战局,都押在了这支“鬼兵”身上!这命令,重逾千斤!
“梁郎中,”袁崇焕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梁廷栋,“速拟奏章,将通州‘鬼兵’之事、德胜门战况及本督应对之策,六百里加急,飞报陛下及兵部!一个字…都不许改!”
他目光如刀,堵住了梁廷栋任何想“润色”或“拖延”的可能。
“下官…遵命!”梁廷栋躬身,冷汗浸透内衫。
军令如山!
祖大寿与何可纲毫不耽搁,转身冲出大帐。
片刻之后,沙河驿大营辕门洞开,两支精悍如狼的骑兵洪流,在祖大寿、何可纲的亲自率领下,如同尖刀,狠狠刺入通州方向的沉沉夜幕!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尘。
袁崇焕独立帐中,烛火将他清癯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在帐壁上摇曳,如同他此刻悬于深渊之上的心境。
驱虎吞狼…此虎,真能如我所愿?
还是…会先反噬其主?
他缓缓闭上眼,耳边仿佛已听到德胜门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喊杀与炮鸣。
时间…
不多了。
通州,张家湾粮仓外围,黎明前夕
曹文诏勒马于高坡,身后三百关宁精骑肃立,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脸色铁青,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下方那座刚刚沐浴过战火、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秩序与冰冷的巨大粮仓。
昨夜接到督师军令和祖、何二人出发的消息后,他几乎马不停蹄,带着同样满心震撼与疑虑的曹变蛟,循着那“鬼兵”可能的踪迹一路疾驰至此。
张家湾粮仓被夺回的消息早已传开,但谁干的?
无人知晓!
眼前所见,印证了传言,却带来了更深的震撼与寒意。
拒马鹿角层层叠叠,构筑起森严壁垒。
哨塔笔直如枪!
深色怪异短装的哨兵,面覆冰冷铁罩,手持细长幽光的火铳,纹丝不动,如同没有生命的钢铁雕塑。
营内无声,却秩序井然得令人窒息。
巡逻队步伐划一,如同尺量;分区管理的溃兵营地安静异常;
缴获的辽东战马被分栏精心圈养,有专人照料。
一面玄色大旗在营中主仓房顶猎猎作响,旗上两个白色大字在晨光微熹中隐约可见——南山!
一派肃杀而高效的景象,远超曹文诏对任何明军卫所的认知。
这绝非临时盘踞,分明是在此扎根经营!
“叔父…”
曹变蛟声音沙哑,年轻的脸上再无昨日的惊惶好奇,只剩下凝重与惧意,
“这…这就是…‘索命无常’的老巢?比…比昨晚那河滩…还他娘的吓人!他们…他们这是把这儿当家了?”
他想起了那堆被搜刮干净、即将焚毁的建奴尸体,再看看眼前这座冰冷、坚固、井井有条的战争堡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鬼魅,分明是一支装备精良、纪律森严到可怕的铁军!
曹文诏没有回答。
他浓眉紧锁,目光扫过粮仓外围每一处细节。
拒马工事布置得刁钻老辣,哨塔视野覆盖无死角,营内士兵行动无声却充满力量感…
这绝不是流寇或散兵游勇能做到的!
他心中那个“索命无常”的恐怖形象,正被眼前这支铁血之师的现实存在感一点点碾碎,取代的是一种更沉重、更真实的压力!
“打出旗号!派人通传!大同副总兵曹文诏,奉督师袁军门之命,求见此地主事!”
曹文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下令。
督师的军令是“找到并引导”,无论对方多么诡异强大,这第一步,必须迈出去!
一名嗓门洪亮的亲兵策马前出,在距离辕门一箭之地停下,高举代表曹文诏身份的令旗,运足中气高喊:
“粮仓内的兄弟听着!大同副总兵曹将军奉督师袁军门钧令到此!请主事者出来答话!有要事相商!”
声音洪亮,在寂静的黎明中远远传开。
然而,粮仓内外,一片死寂。
哨塔上的士兵纹丝不动,铁罩下的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
营内巡逻的士兵步伐节奏丝毫未变,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响彻黎明的呼喊。
辕门紧闭,拒马森严,没有任何人走出来回应。
只有寒风卷过残破码头的呜咽,和远处几声寒鸦的聒噪。
“再喊!说明是袁督师的军令!”
曹文诏心头火起,一股被轻视的怒意混合着忌惮涌上来。
亲兵再次扯开嗓子,甚至加上了“袁督师有破敌良策,关乎京师安危!”的重磅信息。
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粮仓如同一座沉默的钢铁堡垒,对外界的一切呼喊置若罔闻。
曹变蛟握紧刀柄,手心全是冷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叔父…他们…他们这是…当我们是空气?!”
这比刀枪相向更令人憋屈和心寒!
曹文诏脸色阴沉。
他感受到了一种**裸的、冰冷的无视!
对方明明就在那里,明明听到了,却连一丝回应都吝于给予!
这比任何挑衅都更具侮辱性,也更显其深不可测!
“叔父!您看河汊那边!”
曹变蛟眼尖,指向粮仓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河汊。
只见那里水波微动,几条造型奇特、狭长低矮的船只,如同鬼魅般悄然滑入浑浊的河水中,船上人影幢幢,动作迅捷无声,很快便消失在渐起的晨雾里。
“不是主力!是小股人马!”
曹文诏经验老道,立刻判断出船的大小载不了多少人,
“他们要干什么?哨探?还是…有别的动作?”
这支部队行动之诡秘,目的之难测,让他如坠五里雾中。
“将军!看这里!”
一个在河滩附近警戒的亲兵在湿泥中发现了什么,大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