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十九年五月初十,巳时三刻,毒辣的日头晒得靖王府后厨的青石板直冒热气。林晚晚系着蓝花土布围裙,守在铸铁灶台前,鼻尖沁着细汗,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酸菜白肉锅。乳白的汤水里,酸香的酸菜丝与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相互纠缠,蒸腾的热气裹着浓郁的酸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秋菊,"她用枣木锅铲戳了戳锅里颤巍巍的五花肉,咽了口唾沫,"你说咱这老坛子酸菜咋就这么香呢?比那柳侧妃屋里熏的龙涎香都得劲!闻着就下饭!"

秋菊往灶膛里添了块果木炭,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她脸颊通红:"小姐,您这酸菜可是从侯府老夫人院里搬来的老坛子,说是腌了三年的母水酸菜,金贵着呢!"

"那必须的!"林晚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围裙带子上还沾着几点酸菜汤渍,"咱东北人吃饭,离了这口酸啥都不香!炖肉、包饺子、下面条,就这酸菜汤泡饭都能造三碗!"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伴随着刻意拔高的尖细嗓音,像根针似的刺破了厨房的热气:"哎哟喂,这是啥味儿啊?酸不溜秋的,熏得人太阳穴直跳!"

林晚晚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秋菊,挤眉弄眼道:"听见没?这味儿把'醋坛子'引来了。"

话音未落,柳侧妃扭着腰肢跨进厨房,一身藕荷色蹙金绣罗裙拖在地上,头上累丝嵌宝髻插满了珍珠翠玉,走一步晃三晃。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手炉的丫鬟,个个捂嘴蹙眉,仿佛进了什么腌臜地方。

"哟,这不是柳侧妃嘛,"林晚晚慢悠悠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咋的?闻着咱这酸菜香,寻摸过来蹭饭吃?"

柳侧妃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嫌恶地皱起细眉,眼角的胭脂都快被挤到太阳穴:"林晚晚!你身为靖王妃,不在正厅品茶听曲,跑到这烟熏火燎的后厨鼓捣这些腌臜东西,成何体统?王爷知道你这般粗鄙吗?"

"成何体统?"林晚晚挑眉,抄起锅铲往灶台边一磕,"在咱东北,能吃会做就是最大的体统!咋的,我在自家厨房做饭,还碍着你呼吸了?"

"你......"柳侧妃被怼得一噎,精心描画的柳眉拧成了麻花,随即冷笑一声,眼尾扫过锅里的酸菜,"难怪王爷最近总往你这儿跑,原来是被这股子酸臭味勾住了。也是,整个王府也就你这儿能做出点'特别'的东西——毕竟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就配在这儿鼓捣。"

林晚晚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得更欢,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大冰块就好咱这口热乎酸菜白肉锅,不像有些人啊,看着穿金戴银人模狗样,实则连锅铲都拿不稳,怕是闻见油烟味都得晕过去吧?"

柳侧妃脸色"唰"地铁青,踩着花盆底往前踉跄两步,作势要去看锅里的菜,却故意往林晚晚身上撞:"哎呀,王妃恕罪,妾身没看见您站在这儿......"

林晚晚早防着她这手,侧身往旁边一躲,动作麻利得像只狸猫。柳侧妃扑了个空,手肘"咚"地撞在灶台边缘的白瓷汤盆上。"哗啦"一声巨响,刚盛出来的满满一盆酸菜汤兜头盖脸浇在她藕荷色的罗裙上,乳白的汤汁混着青绿的酸菜丝,顺着绣金线的裙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瞬间洇出一大片狼狈的水渍。

"啊——!"柳侧妃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林晚晚!你敢拿这腌臜汤泼我?!"

"我去!"林晚晚故作惊讶地瞪大眼,手里还攥着块擦锅布,"侧妃妹妹,这可不能赖我啊!明明是你自己往汤盆上撞,咋还讹人呢?"她瞅着柳侧妃裙子上黏糊糊的酸菜丝,故意咂嘴惋惜,"啧啧,这料子挺贵吧?可惜了,酸菜汤渍最难洗,回去可得好好搓搓,不然啊——"

"你闭嘴!"柳侧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晚的鼻子,珠翠乱颤,"你就是故意的!你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敢如此羞辱我!"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林晚晚抄起旁边刚离火的大铁锅,锅里的酸菜汤还在"咕嘟"冒着热气,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似笑非笑的脸,"这事儿要怪就怪你自己眼神不好使。咱东北人讲道理,谁撞的谁负责,没让你赔我汤盆就算客气了。"

柳侧妃看着她手里黑黢黢的铁锅,锅里翻滚的热汤映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发怵,嘴上却依旧强硬:"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王爷亲封的侧妃!你敢动我试试!"

"侧妃咋了?"林晚晚往前逼近一步,铁锅在手里晃了晃,滚烫的汤水差点溅出来,"在姐这儿,管你是侧妃还是贵妃,惹了姐,就得挨收拾!不信你试试,看是你这细皮嫩肉经得住烫,还是咱这铁锅够结实!"

说着,她作势就要把锅里的汤往柳侧妃身上倒。柳侧妃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连连后退,花盆底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差点摔个屁股蹲:"你......你别过来!救命啊!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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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了?"林晚晚挑眉,停下脚步,"怕了就赶紧麻溜儿滚蛋,别在这儿碍眼!不然姐手一滑,这锅热汤可不长眼睛!"

柳侧妃看看林晚晚手里的铁锅,又看看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凶光,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提起沾满汤渍的裙摆,哭哭啼啼地往外跑:"林晚晚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王爷告状!你死定了!"

"慢走不送啊妹妹!"林晚晚冲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喊,顺手把铁锅往灶台一放,对秋菊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说,"吓死姐了,其实我哪敢真倒啊,这锅汤能把人烫掉层皮!"

秋菊笑得弯了腰,赶紧递过帕子:"小姐,您可真厉害,把侧妃吓得魂儿都飞了!刚才那架势,跟咱屯子赶跑偷鸡的黄鼠狼似的!"

两人正说笑间,门口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冷冽的声线:"本王听说,有人在厨房闹得鸡飞狗跳?"

林晚晚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见萧玦穿着玄色常服站在门口,墨发用玉簪束着,脸色沉沉的,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王管家。

"大冰块,你可算来了!"林晚晚立刻换上委屈巴巴的表情,颠儿颠儿地迎上去,指着地上的汤渍,"刚才柳侧妃来捣乱,非说咱这酸菜汤臭,还故意撞翻了汤盆,你看这一地狼藉!"

萧玦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汤渍,又落在林晚晚围裙上的油点子,眉头微蹙:"哦?是吗?"

"是啊是啊!"林晚晚猛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她还想撞我呢,幸好姐躲得快,不然这会儿就得跟她一块儿成'落汤鸡'了!"

正说着,柳侧妃听见动静,又哭哭啼啼地跑回来,扑到萧玦面前就往下跪:"王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王妃她......她不光用腌臜汤泼我,还要拿热汤烫我!"

萧玦低头看着她满身的酸菜汤渍,眼神冷淡得像结了冰:"哦?那你烫着了吗?"

柳侧妃噎了一下,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压根没挨着热汤,只能抽抽噎噎地说:"妾身......妾身差点就烫着了!那汤那么烫,要是烫着了,妾身这身子......"

"差点?"萧玦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就是没烫着。既然没烫着,在这儿哭天抢地做什么?成何体统?"

柳侧妃没想到萧玦会帮着林晚晚说话,气得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晚晚在一旁憋笑,故意火上浇油:"就是啊侧妃妹妹,没烫着就是万幸了。咱这酸菜汤刚离火,能把铁锅底都烫糊了,要是真泼你身上,啧啧,怕是得去太医院躺半个月,到时候破了相,多可惜你这精心化的妆啊!"

萧玦瞥了林晚晚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对柳侧妃冷声说:"侧妃,无事就回自己院子待着,别在后厨胡闹。王府的规矩,不是让你拿来寻衅滋事的。"

柳侧妃不敢违抗萧玦,只能恨恨地瞪了林晚晚一眼,用手帕捂着脸,跺着脚哭嚎着跑了。

"大冰块,你可真给力!"柳侧妃一走,林晚晚立刻凑到萧玦身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刚才可把姐吓坏了,还以为你要罚我呢!"

萧玦看着她鼻尖的汗渍和围裙上的酸菜汤,无奈道:"你啊,就不能安分几日?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安分?"林晚晚撇嘴,叉着腰道,"姐要是安分了,不得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就她那样的,不怼回去还以为姐是软柿子呢!"

萧玦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动作自然又宠溺:"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叫人传本王过来,别自己动手动脚的,仔细伤着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林晚晚拍开他的手,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酸菜汤泼得可真爽!跟咱东北冬天泼冷水似的,痛快!"

萧玦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忍不住笑了:"行了,快去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儿该用膳了。"

"欸!"林晚晚应了一声,拉着秋菊就往自己的院子跑,围裙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像只欢快的小鸟。

王管家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摇头苦笑:"王爷,这王妃娘娘......真是越来越泼辣了。"

萧玦望着林晚晚跑远的背影,眼神温柔:"随她去。只要她高兴就好。"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是,王爷。"

从此,靖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娘娘的厨房是禁地,尤其是她炖酸菜的时候,谁要是不长眼去挑衅,准保被怼得找不着北。柳侧妃经此一役,每次路过后厨都绕着走,远远闻见酸菜味就犯怵,生怕再被兜头浇一盆热汤。

林晚晚却全不在意,依旧每天在后厨鼓捣她的东北菜,时不时拉着萧玦一起品尝。而萧玦,也渐渐习惯了府里弥漫的酸香,甚至觉得,没有这股子烟火气,偌大的王府反而显得冷清。

这天傍晚,林晚晚又炖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锅,特意给萧玦盛了满满一大碗,上面堆着厚厚的五花肉。

"大冰块,尝尝今儿个的手艺!"她献宝似的递过去,"肉炖得烂乎,酸菜也入味,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萧玦接过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酸香混合着肉香钻进鼻腔,确实比平日里那些精致菜肴更勾人食欲。他尝了一口,酸菜的酸爽恰到好处,五花肉肥而不腻,汤汁浓郁得能挂住碗壁。

"嗯,不错。"他难得没有吝啬赞美。

林晚晚立刻笑开了花:"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萧玦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又叮嘱:"以后少惹点事,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林晚晚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酸菜,心里却偷偷嘀咕:谁要是再敢来挑衅,姐不光用酸菜汤泼她,还得让她尝尝咱东北大扫帚的厉害!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膳厅,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林晚晚一边大口扒饭,一边跟萧玦念叨着明天要做的东北菜,萧玦偶尔应和两句,眼神里满是纵容。

这靖王府的日子,因为有了这个咋咋呼呼的东北大妞,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宫殿,而有了实实在在的烟火气。那股子酸香里,藏着的是林晚晚热腾腾的生活,和萧玦逐渐融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