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十九年三月十二,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林侯府后厨的烟囱就冒出了滚滚白烟。林晚晚撸着藕荷色比甲的袖子,站在三尺高的灶台前,鼻尖沁着细汗,手里的枣木大勺在酱锅里搅得咕嘟作响。深棕色的酱汁裹着四只酱猪肘子,在大铁锅里翻涌,肉皮被炖得颤巍巍的,油脂香气顺着烟囱飘出去,惊得房檐下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直打转,喙尖儿差点戳到窗纸上凝着的油星子。
"张厨子!"林晚晚扯着嗓子喊,声音盖过了风箱呼嗒声,"那口炖大鹅的铁锅再加把青冈木柴!鹅肉得炖到骨头缝里都渗着榛蘑香,筷子一戳就得脱骨,听见没?"
掌勺的张厨子满头大汗,围裙上溅满了酱汁,闻言赶紧往灶膛里塞了块劈好的木柴:"郡主放心!小的按您从东北捎来的方子,提前三天用黄酒泡了榛蘑,鹅肉焯水时加了东北运来的大料,这会儿正收着汁呢!"他说着掀开旁边的铁锅,油亮的鹅肉浸在浓稠的汤汁里,榛蘑吸饱了肉汁,像朵黑褐色的花。
秋菊端着半盆酸菜小跑进来,白胖的酸菜叶子在清水里晃悠,水珠顺着盆沿滴在青砖上:"小姐,您瞧这酸菜切得够细不?跟雪沫子似的!还有那血肠,屠户刚灌好送来,热乎着呢!"
林晚晚接过菜盆,抓起一把酸菜丝捻了捻,酸溜溜的气味直冲鼻子:"成!够细!杀猪菜就得用这种老坛酸菜,配上刚出锅的血肠和带皮五花肉,再扔俩土豆块,炖得烂乎乎的,拿海碗盛着,浇上热汤,那才叫地道!"她话音未落,就见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进来,身后跟着捏着锦帕捂鼻子的林侯爷。
"我的亲孙女哟!"老夫人一进门就被酱肘子的香气勾得直咽口水,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你这是要把后厨掀了?从垂花门就闻见肉香,馋得老婆子我早饭都没吃!"她凑近灶台,看着酱锅里油亮的肘子,浑浊的眼睛都亮了。
林晚晚赶紧擦了擦手,献宝似的指着三口大锅:"祖母您瞧!这酱猪肘子、铁锅炖大鹅、还有这盆杀猪菜,都是咱东北过年才见得着的硬菜!今儿个咱打赢了胜仗,不得可劲儿造一顿?"
林侯爷站在门口,锦帕捂得更紧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晚晚,家里设宴哪有这么折腾的?满桌子油汪汪的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爹,您可拉倒吧!"林晚晚翻了个白眼,勺子在锅里敲得叮当响,"以前柳氏办宴,净整些豆腐雕花、萝卜刻鸟,看着是好看,吃两口就饿!咱这叫实在,肉管够、酒管喝,撑得扶墙才叫庆功宴!"
老夫人听得直拍大腿,拐杖差点戳到灶台:"说得对!还是咱晚晚实在!比柳氏那小贱人弄的假惺惺素宴强百倍!"她凑到炖鹅的铁锅前,看着里面油亮的肉块,"这大鹅咋吃?跟咱家平时炖的不一样啊。"
"祖母您看好了!"林晚晚拿起长柄竹筷,轻轻一戳鹅腿,酥烂的肉立刻裂开,露出里面粉白的肌理,"您瞅这火候!等会儿上桌,您就甩开腮帮子造,别跟我客气,啃完鹅腿再泡碗肉汤泡饭,保准您吃得浑身冒汗!"
正说得热闹,一阵冷风裹着雪沫子飘进来,萧玦穿着玄色斗篷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贴着"女儿红"封条的陶坛,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本王让人送了坛二十年的花雕,配你的东北菜。"
林晚晚眼睛一亮,像看见糖块的孩子,蹦跶着接过酒坛,坛口的封泥被她三两下抠开,醇厚的酒香混着肉香在厨房里炸开:"大冰块,您可真是雪中送炭!就等您这口酒呢!走走走,咱去前院摆桌,让他们瞧瞧咱东北人的排场!"
前院的花厅早被林晚晚折腾得面目全非。四张八仙桌拼成长案,铺着红通通的锦缎桌布,椅子上垫着厚厚的羊毛毡垫,墙角还生了盆旺旺的炭火。老夫人一屁股坐在主位,看着桌上摆着的酱猪肘子(每只都有巴掌大)、铁锅炖大鹅(整只鹅卧在锅里,汤汁还在咕嘟)、杀猪菜(白花花的酸菜上飘着血肠和五花肉)、地三鲜(油亮亮的茄子土豆青椒),还有一大盆冒尖的白米饭,乐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老天爷!"老夫人拿起象牙筷子,戳了戳颤巍巍的肘子皮,"这肘子炖得比我这老婆子的脸还软和!张厨子这手艺,赶得上宫里御厨了!"
林侯爷坐在下首,看着满桌油汪汪的菜,筷子举在半空下不去:"晚晚,这......这让我怎么下筷子?"
"爹,您就别端着了!"林晚晚眼疾手快,夹起块带皮的鹅肉就塞进林侯爷碗里,"尝尝!不好吃您当场骂我!"
林侯爷犹豫着咬了一口,鹅肉入口即化,酱香混着榛蘑的鲜味在舌尖炸开,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香,顿时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地说:"嗯......味道......还行。"
"还行?"林晚晚撇撇嘴,又给老夫人夹了块最大的肘子肉,"爹,您可别跟我客气,这都是姐特意让厨子按东北老家法子做的!"
老夫人早就忍不住了,接过肘子肉就啃,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也顾不上擦,边啃边赞:"香!太香了!比去年宫里赏的鹿肉还好吃!晚晚,以后咱家宴客就照这个标准来!"
萧玦坐在林晚晚旁边,看着她吃得满脸油光,无奈又宠溺地抽出袖中锦帕,轻轻擦过她的嘴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知道啦!"林晚晚接过帕子蹭了蹭,又夹起块肥瘦相间的肘子肉塞进萧玦碗里,"大冰块,您也吃!看您这阵子都瘦了,补补!"
萧玦看着碗里颤巍巍的肉,又看看林晚晚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乖乖张口吃掉。
正吃得热闹,靖王府的王管家搓着手进来了,一进门就被满桌的菜惊得瞪圆了眼睛,八字胡都翘起来了:"王爷,郡......郡主,这是何宴?怎如此......丰盛?"
林晚晚正啃着鹅腿,闻言抬头,嘴角还沾着酱汁:"王管家,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尝尝咱东北硬菜,保准您吃了忘不了!"
王管家看着油乎乎的肘子和黑黢黢的炖鹅,咽了咽口水,恭敬地躬身:"老奴不敢叨扰,只是王爷吩咐,婚礼的采买清单......"
"婚礼的事等会儿再说!"林晚晚把鹅腿往碗里一放,抹了抹手,"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折腾!大冰块,您说对吧?"
萧玦无奈地挥挥手:"下去吧,有事稍后回府再议。"
王管家如蒙大赦,倒退着出去了,心里直嘀咕:"这未来王妃也太接地气了,跟王爷那冰块性子真是天差地别......不过这肉香,还真勾人......"
老夫人吃饱喝足,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直打嗝:"晚晚,听祖母说,以后侯府的宴客就按这个来!什么豆腐雕花,都给我撤了!"
"没问题!"林晚晚拍着胸脯,"等姐嫁进靖王府,也这么办!让那些贵夫人小姐瞧瞧,咱东北人办事多实在!"
萧玦夹了一筷子酸菜放进林晚晚碗里,低声说:"都听你的。"
林晚晚心里一甜,凑到他耳边,热气呵在他耳垂上:"大冰块,您说咱婚礼上,能不能弄几口大铁锅,现场炖大鹅当主菜?保准热闹!"
萧玦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随你。"
"太好了!"林晚晚高兴得蹦起来,差点撞翻桌子,"姐还要在婚礼上唱东北二人转,找俩唢呐一吹,保准比宫里的戏班子还热闹!"
老夫人笑得直拍桌子,拐杖敲得地板咚咚响:"好!好!就这么办!老婆子我还没看过二人转呢!"
林侯爷在一旁默默扒拉着米饭,看着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又看看对面萧玦眼底的宠溺,心里那点残留的愧疚也化成了暖意,端起酒杯喝了口女儿红,辣得直咋舌,却忍不住又夹了块血肠。
这场庆功宴一直吃到申时,老夫人撑得直犯困,被两个丫鬟架回房睡午觉,嘴里还嘟囔着"肘子真香"。林侯爷喝得满脸通红,被管家扶着回书房醒酒,路过厨房时还盯着剩下的酱肘子直咽口水。花厅里只剩下林晚晚和萧玦,桌上的菜盆见了底,只剩铁锅炖大鹅里还有点残汤。
"大冰块,"林晚晚打着饱嗝,靠在椅背上揉肚子,"今儿个真高兴!"
"嗯。"萧玦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看你啃肘子的样子,就知道了。"
"那是!"林晚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咱东北人就这样,高兴了就得可劲儿造,憋屈了更得可劲儿造!"
萧玦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的婚礼了。"
"是啊!"林晚晚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姐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萧玦凑近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戏谑。
林晚晚脸一红,捶了他一下,耳尖儿都烫了:"去你的!姐等不及搬进靖王府,继续给您做大鹅吃!还有酸菜白肉、锅包肉、地三鲜......"
萧玦失笑,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好,以后王府的小厨房,随你折腾。"
"这可是您说的!"林晚晚眼睛亮晶晶的,"姐还要把东北带来的酸菜坛子全搬过去,让您天天吃酸菜白肉,补补身子!"
"好。"萧玦看着她,眼里满是纵容。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给满桌的残羹冷炙镀上了层暖光。林晚晚靠在萧玦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着残留的肉香,心里像揣了个暖炉,美滋滋的。她知道,打败柳氏只是个开始,以后的日子,有老夫人撑腰,有大冰块宠着,她还要在这大周朝的土地上,把东北的烟火气搬进王府,过上左手搂王爷、右手数银子、顿顿有硬菜的爽歪歪人生。
而此刻的靖王府,王管家正对着一堆婚礼红帖发愁,笔尖停在"主菜"一栏,想起林晚晚说的"铁锅炖大鹅"和"东北二人转",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转念想到王爷近日来脸上日益增多的笑容,又觉得这事儿或许......也挺好?毕竟,能让冰山王爷融化的,除了这位东北大妞,还能有谁呢?
林晚晚不知道管家的纠结,她正揪着萧玦的袖子,非要教他说东北话:"大冰块,跟我学,'咋整',就是'怎么办'的意思!来,跟我念:咋整——"
萧玦无奈地挑眉,配合着开口,字正腔圆却带着一丝别扭:"......咋整?"
"哎对!"林晚晚笑得前仰后合,"再学一句,'得瑟',就是'炫耀'的意思!您说:别得瑟——"
花厅里传来两人的笑闹声,混着残菜的香气,飘向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这顿东北式庆功宴,不仅喂饱了肚子,更让林晚晚觉得,这古代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