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千生结 >  第一章 湘潭妖鬼

湘潭满城的红枫树,现在正值深秋,每每风过之后,那落叶飞得比水榭楼台还高,铺的比十里红妆还红,就像是下了一场漫天红雨。

是夜,玉锦楼后院里。

貊庠懒洋洋躺在摇椅上嗑完一捧瓜子,这才若有所思的和与浓说:“感觉这具尸体没死透!”

与浓凉了两眼貊庠,“没死透又怎样,难不成你能还回去?”

貊庠思忖,诚实的回答道:“还不回去。”

她是鬼,占用的乃是人尸,若还,尸体无魂,怎活?

与浓伸了个懒腰,无语道:“知道还不回去,还说,一点话题也没有。”

西风轻轻拂过,落枫飞扬。

此时月中正皎,一地碎影斑驳,貊庠伸伸懒腰窝进摇椅里静静闭上了眼睛,舒服得不想接话。

与浓回眸瞧见貊庠窝进躺椅里,脸色变了一变,叉腰不悦,“你又耍什么脾气,不理我?”

貊庠猛地睁开眼睛,煞是疑惑,这人好端端的怎会生气。

她浅浅的瞟了眼与浓,见那脸色是真有气,她思虑一番,后知后觉想起来原是方才未回话。

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看,是有些不合适宜,倒也怪不得她会生气。

她思量着解释道,“我怎会对你耍脾气,只是这具身体用了好几年,有些不称心,便想着要换一换了!”

六年前,这湘潭城里有一家姓陆的富商大贾娶妻,谁知新婚之夜,这新嫁娘就无端溺了水,那家人嫌晦气倒也是连尸体都未捞出来就连夜搬走了。

貊庠不辞辛劳把那女尸捞出来后看着挺新鲜,便顺手用了,感觉虽不是十成好但也能勉强凑合用。

……可是现在却总觉得大有不受控制之嫌,像是没有死透般,而她竟奇异地寻不出原因,所以,一时半会竟教她有些不安逸,便想着要换一换。

与浓随手拆完流云髻散了长发垂腰,此时模样看起来清宁毓秀不似白日那般魅惑浮华,她星眸辗转流光,缓缓移向貊庠,不在生气,只吐了四字,“无事生非。”

直起身后又补刀,“别的恶鬼在这方面都比你强,起码挑活的用,你捡尸都赶不上热乎的,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哪里是这具尸体不对劲儿,我看就副躯体就很好,五官起码端正。”

话落,与浓便转身悠悠闲闲的拐进了对面不远处的屋子里,随手关上了门。

貊庠悄然无息地看过去,一双墨色的眼瞳,如是浓墨丝丝缕缕的晕染,不似常人那般鲜活,却也看着不呆板。

直至院子里安静至极的再听不见一丝响动,她才蓦然回神,转回眼睛,喃喃自语的回到那早已落下的话茬中,接道:“说的也对,作为恶鬼,我是挺爱捡尸,可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毛病!”

当然,别的恶鬼在这方面相比起她来,切实是可劲儿厉害,但反观不是整天被逮进冥府地狱受刑,就是在伤天害理的路上被各路神仙道士直接消灭,可谓搞的在三界名声那叫一个臭名昭著,实不比妖魔界差一星半点儿。

其实蔚然,也不是大多数鬼会这样,只是像她们这类不入三道不得转世的恶鬼才会这样作恶。

至于是什么原因所导致,那可就多了去了,所谓横死的鬼、怨煞的鬼、害人的鬼、皆因某种不得所偿的执念游离人间,继而魂灵在孤寂与黑暗中永生永世不死不灭。

可……好像又有鬼论述,最后统统都是人家十殿阎王爷说了算,那要不要去转世或者入得轮回道,反正是不能一概而论一锤定死。

唉,而貊庠只是这样想想,就觉头疼。

她摇摇头抱怨自己有些想多了,那又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她反正是啥论都没戏,当然也是她没有那么大本事可以逆天改命。

其实,做个恶鬼不入尘世也挺好。

省得遭生老病死之苦,爱恨别离之伤。

翻了身,貊庠准备睡觉,而睡意朦胧间却忽听到与浓在房间里倒柜翻箱的貌似找什么,时不时的还在呼天骂地,那所谓动静冲天,令人以为又是敌国打进湘潭了呢。

貊庠忍不住啐了一口,却就没有了下文,因为,她打不过那只狐狸。

她习惯性的拉了垫在屁股下的薄毯熟练的捂住了头,心里咒骂道:那娘们又没到发情期,干什么半夜狐叫吵鬼睡觉,真是闲的。

于是,貊庠絮絮叨叨的一边回骂,一边又强势的闭上眼睛,努力装作睡觉,可那死女人根本就不让她如愿,动静几乎要掀翻房顶,冲破天穹。

貊庠顿时睡意全无,心中满是怒意的赫然丢开毯子,随手掐了一个诀,闭眼的功夫便见她已经爬在了与浓的窗前,怒目圆睁着一双比灯笼还大的大眼睛。

她要看与浓到底在干啥,竟然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扰鬼安眠!

然而,令貊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隔着一层薄如蝉翼又洁如玉石般绯色的窗纸,只看到房间内烛火葳蕤,昏黄一片,如是被夕阳灌满的图图余温,再没有声响传来。

貊庠存疑,借着那昏黄几度的温色光线,深深扫进房间里面,那环境看起来虽狼藉破烂,但床沿处却若隐若现一美人黑发如瀑般柔软美好,清莹的衣衫宛若青玉剔透堇色,姿态魅惑且极具艳色的卧靠在床的边沿。

刹那,貊庠的瞳孔便不受控制的在一瞬放大,再放大,仿佛能将那美人装了进去。

她不由自主得吞了吞口水,在想,她认识与浓的时间并不算长,粗粗算来也只有短短三十年,互相之间看的顺眼便就做了伴儿。

不过这女人却是头一次在她面前搞这么奔放。

貊庠双眼亮晶晶的几乎要陷进去,像是哪里有什么极致诱惑的东西在致命吸引她一样,根本就挪不开眼,一丝也不能挪开。

突然,卧塌而眠的美人鼻子不间断“哼”出一丝压低声音的低喘。

下一秒就对着窗外还在悄悄偷窥的某位女人,压抑着痛息,厉声喊道,“滚进来!”

闻言,貊庠被吓到浑身一哆嗦,扒着窗户纸就要扣出两洞儿的手指不由得一阵发颤,心里更加是紧张无措,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儿被当场抓包一样心虚。

暗暗揣摩道:这就被发现了,不是吧,她已经足够小心了。

“还不进来。”房间内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多了一丝命令。

貊庠有些迟疑不定,觉得,与浓……那样好像有点儿不方便。

与浓见爬在窗前的貊庠迟迟磨蹭不动,岑然拧起秀眉,额上微微溢有虚汗,咬牙催促道,“你磨蹭什么,赶紧过来,我腰扭了!”

只是腰扭到了,貊庠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倒是有点儿不厚道的笑了。

可随即便就忙不迭的推门而入,仿佛刚才的迟疑是作假,她快步走近,忙伸出手去扶。

然而,与浓似乎没有力气,并未抬手。

貊庠细心,贴近了手,欲拉她起来,可眸光却不受控的扫向那衣衫半褪,微微漏出的半片肩背,白皙的像是一尊白净若月的晃晃明玉,让她的心弦刹那绷直,并伴随着那莫名的紧张和一丝丝心动的挪愉。

貊庠双眼直勾勾地紧紧盯着那处白皙,脑子不知怎的就突然嗡鸣一声,不受控制的说了句:“好白好美好想摸!”

闻言,与浓错愕,她抬头,便见那贪婪又**的眼光毫无征兆的落入了她的眼中。

虽然仅仅只是来自于一个女人,但她还是直觉浑身都不自在的很,那种恶心不甚形容,于是狠狠凶了这变态一眼。

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她还有这般癖好。

与浓啧啧出声儿,甚是恶心,她无视掉某人眼底迸射出来的灼热目光,宛若烛光一般笼罩下来,似要将她给焚化,就自顾自拉拢了云锦色里衣,眼神微妙的打量向貊庠一张暗暗发痴的脸,冷笑一声,骂道:“里外看起来都是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看老娘啊?”

与浓的阴阳怪气,使貊庠猛地抽回了神智,黯然神伤,天呐,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她尴尬的脸颊发疼,像是有一团烈火在那肉里燃烧,然后燃起熊熊大火灼至全身,使她坐立难安,她摆手慌忙解释,支支吾吾地道,“之前……那个尸体是男人,所以……所以……便有些控制不住!”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与浓一脸晦涩难懂的表情直直移向貊庠一张黯然紧张的脸,漂亮白皙的纤细手指缓缓搭向唇边,朱唇轻启,意味深长的一笑,语气犀利,“哦,那没作些什么快乐的事儿,比如**一刻值千金?”

貊庠脸刷的一黑,这恶心的狐狸,她可是洁身自好的鬼,好不好。

她忙岔开话题,“我扶你起来!”

说着,她轻而易举就抱起了与浓,小心的放至床上,并给她拉上被子盖好,保证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得一分裸露之处。

不疾不徐的继续解释道:“刚才只是一个误会,我作为一个恶鬼保证尸体不腐烂就已经很费精力了,还能做什么,你真是想多了。”

与浓扬眉一笑,淡淡“嗯”了一声,把被她攥紧手中的被角抽回,冷不丁的就道了句,“那你好失败哦,那么好的机会竟然只顾着养尸了,千万别说出去,会把同类笑死的,你竟然不懂的灵修,哦,对于女鬼来说该是采阳补阴!”

貊庠握紧拳头,一张老脸被她那混话烧的面红耳赤,久久才憋出来了一句冷酷至极的话,“老子对那事儿没兴趣,老子是女人……不,我是鬼,是湘潭最大的恶鬼,又不是人,只有人才会干那种事儿!”

与浓看着梗着脖子红着脸努力解释的貊庠,脸红心跳的模样确实是像一个正在害羞的小男人模样,她玩味儿的挑起左眉,轻佻的语气三分认真道,“嗯,我知道啊,你是女的!”

她的尾音刻意压低且带着光明正大的忽悠,意思明显,我骗你的!

貊庠不瞎,自然能看的出来,咬牙哼道:“可你那是什么表情,要笑不笑的就像在扯慌!”

与浓一瞬忙收起了笑,目光深邃的看了貊庠好久,觉得她这副认真的模样也太可爱!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媚眼一笑,若如那蔚蓝色穹苍下的烈火蔷薇,绽放的明媚璀璨,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挺喜欢你的,爱偷尸的小恶鬼!”

貊庠的瞳孔瞬息紧缩,紧紧盯着与浓那张绝色妖艳的脸,心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跳出胸腔来。

然而这个她倒是勉强可以控制,只是让她猝不及防的是她突如其来的示爱,让她连一丝对她取笑自己的生气也没有了。

“呃,那个……你是在说喜欢我吗?三十年来的头一次哎,你这样说,真的是很突然的……转移话题,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讽刺我的事实吗?”

可就在下一刻,不等对方反应,就立马回应道,“我也挺喜欢你的,风与浓。”

然而,不待话落,她就动作即快的夺门而出,还不忘给人家带上门。

之后更是一股脑狂奔到自己屋子里,合上门后她才双腿发软的蹲下,鄙夷的扇了自己一把掌,懊恼道,“你也是一个女人她也是一个女人,你害羞个屁,人家仅仅只是说了一句喜欢你,你就激动的像是一个刚谈恋爱的小男人,轻易就原谅她嘲讽自己吗?”

“哎呀,真他娘的羞死鬼啦,说出去,指定会被同类给笑话死的!”

“可是……不过,那死狐狸精是她娘的真美啊,能听到她说喜欢,似乎也不吃亏!”

与此同时,貊庠双手捂着肿起来火辣辣发烫的脸,嘴巴笑得都要裂开了,爬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又滚回门口的位置,才真正冷静下来,对着自己斩荆截铁地说,“去睡觉,别乱想,你这样热情过头会吓到她的,不能忘记,你现在还是女鬼,等哪儿一日天大好的时候,再去哪里弄回一个男尸回来用,到时候俊男靓女,那便再好不过了!”

如此心情大好的貊庠,开心的闭上眼睛,但是睡意全无,那翘起的嘴角,可谓是一点也压不下去。

然后,貊庠飞奔出玉锦楼,从角角落落里翻出来她的鬼下属们,将他们一个一个搜罗起来,聚在湘潭城市集最宽广的地儿,拉着他们不让睡觉,也不许闭眼,兴奋的一遍一遍告诉他们,玉锦楼的风与浓喜欢湘潭城的鬼老大貊庠。

翌日,整座湘潭的鬼几乎全都知道了他们的鬼老大,喜欢上了玉锦楼的狐狸风与浓。

奇闻,简直是天大的奇闻,女恶鬼喜欢上了女狐狸。

清晨。

苍茫而遥远的阳光从天穹一缕一缕的打下来,在地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明亮的光晕来。

院子里载种的那颗红枫树似乎在热的发光,只能看到满目的红色烈火,而与浓则披散着若如墨色一般铅黑的长发在树下拾捡红枫,旁边放着的篮子里已经快被放满了,可见她起的有多么早,而伤也像是不治而愈,仿佛昨晚腰扭到的人不是她。

与此同时,貊庠散播了一晚谣言正回来,她揉着发肿的脸走进后院,心里不觉暗骂了自己一句好蠢,怎么下手也不轻点。

可就在抬眼的功夫,她看见了此生最耀眼的一幕。

只见那一树炙热的红枫下,一袭白衣清浅地绝色少女一头黑发如瀑,正在弯腰捡拾红叶,那每一个捡拾叶片的动作,温柔极致的就像是对待什么珍稀的小宝贝。

貊庠有被狠狠惊艳到,可突然,她黯然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破了几个大洞的衣服,补都补不好,真心觉得这身衣服要换了,算来已经穿了六个年头,和那么干净又绝色盛世的与浓比起来自己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啊,真心配不上!

可是,现在要换的话……

貌似是来不及了,很可能会错过看美人的机会,那么后面再换吧!

于是乎,貊庠深吸了一口气,便渡步走向与浓,那灼热的眼神似是盛夏里的骄阳,涂涂落在与浓的身上,抽也抽不走。

听见身后脚步声愈来愈近,与浓直起腰,鼻子轻轻一嗅,像是已猜到来人。

她回过头看向那正往过来走的女子,而她那高挺的鼻翼覆着一层刺眼的薄光,脸部的轮廓在阳光下忽明忽灭的发出片片涟漪来,迷离的不像话,就像是光下的湖面那波光粼粼的无限神秘的水色,丝丝缕缕的晕染无尽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