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这个地方有些特殊,富饶多金,却不善军防。百姓喜文弄字,兴商道,不拒卖艺谋生。
多年来,边界总是战乱不断,最严重的就属与北境接壤的地界,延绵百里频起战火。起初,天启君主送些绸缎茶叶供着北境王,后来,北境气候急剧变化,生活农耕物资匮乏,便开始有意南迁。
即使陪嫁公主,增加物资供应,依旧解除不了北境已经制定的国运计划。
当然,天启君主九淮益也不是吃素的,明面上和暗地里弄了好些法子,以平息北境王时不时喷发的怒火。
这样的日子,并不是九淮益想象中的国泰民安的局面。要解决这些麻烦,仅凭他这一代恐怕难以完成,为此,他审时度势,暗中埋下影响后世的火种。
可是,就在各方极为重要的隐匿势力开始运转的时候,北境王的幺子王垚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直接撕毁维系两国命运的协议,只用了三日便强占天启以北的城池,也包括都城格安。
宫墙外火光压进来,如同末日炙烤着九淮益。
此时,陪伴在一旁的九长天,还有只见雏形的暗中势力,和外头的光景比起来,就像是早春的嫩芽,来一阵寒潮,便偃旗息鼓。
九淮益累了,他眼中的火光渐渐褪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唯一的儿子,叹息道:“你若是不喜宫中,就找一处地界,过简单的生活。其他的事,也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他便失了魂一般,倒在卧榻中。
“父王,你不能这样离开我!”
九长天泣不成声,他好像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在不久前撕毁了自己最喜爱的武学书籍。
“难道我错了?!可?苏离告诉我,找到那本绝世秘籍就可以斗转乾坤,救天启!”
不管怎样,九淮益咽气后,他的谋划便成了一个谜。
离开遥远的沙漠,凌秋水以北境军师的身份回到天启都城格安。他心中的千秋大业,必然需要经历一些风雨,只是宫墙里面的生活,是他乐于抛下一切所做的最为贴合心意的选择。
正巧有人甘愿安于一隅,寻思呆在一处,便可以做天下之主。
不知又有了什么变故,昔日北境派到天启的军师凌秋水遭难了。旧主和家眷被流放至河外,才刚出城,一纸告示便贴在皇城外宫墙上最显眼的位置。内容大致是:罪民凌秋水,意图谋反,于即日起收押,落款为王垚。
一时间,聚集的民众将宫墙外的四条道堵的水泄不通。
“二公子!不是已经特赦了吗?”
“这少主刚走,二公子就被关入狱,这新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声点!这事儿,真是惨。咱们小草民以后还是提防着过日子吧。”
“什么二公子,不就是北境的狗!”
“乱说!”
“你们瞧着吧!最难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乱世,没得办法。”
聚集的人群中,有几个人轻声地低头谈论着,不安的情绪在围观的众人中散播开来。
犯人戴着手铐和脚铐,从宫外一步一步走入宫内。
沿途的百姓齐整地让出一条道。此刻,说话的人警觉地闭嘴,胆小的人更是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逃跑了。只有远处的鸟鸣,近处的狗吠,还有头顶的雷声,和原来一样,维持着自然属性。
犯人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走姿优雅,却也显出困顿和潦倒。
凄楚之意在这方天地里蔓延。
“他是谁?”
“阿?不认识!”
“管他是谁,反正是个可怜之人吧。”
天空中下着细柔的小雨,宫中的地面沾湿了一片。青苔在墙角茂盛地生长着,愈发郁郁葱葱。
这里曾是凌秋水和九长天初次见面的地方。昔日,二人在这里差点掐起来。回忆依旧,人已不见。
他木然地回头看着。仁义门前长长的青石板路和三面的宫墙在细雨中似乎比往日暗淡了些。
此时,周遭的景物也在凝视他。
乌黑的长发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肩头的青衣布衫颜色深了许多,正贴在他挺拔的背脊。他转头的瞬间,神情喜悲参半。他嘴唇抽动,微微低头,垂目间,一滴泪顺着娇俏的鼻子流到鼻尖。不知何故,嘴角渗出些许血来。
半晌,旁的将军才不忍心地推了一把。
“轻点!”
突如其来的力打断了思绪,他极为冷傲地怒视,又瞬间退了气势。
“凌大人,得罪了!”武将立刻低下头,双手抱拳。
“干得不错!”
“真是有劳了!”
侧过脸,他又漠然地仰起挺拔的身姿,兴致高昂地走入了一个安逸的境地。
说起来,这位名叫凌秋水的男子,原是天启灵王凌谦之独子。
其父凌谦与九淮益为结拜兄弟。九淮益在世时,非常看重凌谦。凌谦因征战北疆,不幸战死沙场。此人留有遗腹子,也就是后来出生的凌秋水。遗憾的是他一出生母亲便因病去世。因为这层关系,九淮益将凌秋水视如己出。虽无血缘关系,他仍贵为天启宫二公子。
凌秋水自小长相俊美,文武双全,只是年少体弱多病。一岁有余,便因疾病迁居巫族圣都-姚阳。从那时开始,凌秋水远离天启宫。即使吃穿用度一样不少,孩童时期也过得些许孤独和冷清。
懵懂期,他曾开口称九淮益为父王。也难怪他会这么认为,衣食起居、节日探望,到后来的习字练武,都出自这位父王的手笔。即使朝堂政务繁忙,他也会抽空去看这个“二公子”。九淮益经常给他讲天启宫的小故事,有些深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天启三十年,凌秋水十四岁,被九淮益接回天启宫。
十四岁的少年孤傲华美。他感觉这个世界就是他的。直到偶遇九长天,他才明了自己始终是个配角。
九长天自小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最厌恶傲慢无礼的人。这二人在不熟悉的情况下,光那直愣愣的眼神和一言一行的做派就相距甚远。
在仁义门外的直道上,三下五除二,俩人便互相看不上。打斗之中,百年银杏树叶落了满地。
巧合的是,也就是这一年,凌秋水失踪了数月。
“凌大人,实在是不敢怠慢,这个地方可满意?”大狱中的官差延用天启昔日的宫中礼数,轻声问到。
“牢房里头,还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阶下囚罢了。跟王垚说,尽管放心让我随意死好了。”凌秋水挑了挑眉毛,言语有些故作轻贱的意思,却不免让人觉得骚气。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官差立刻俯地求饶。
“出去,关门!”凌秋水言辞依旧刁钻,和他的人一样行于寡淡,却处处费了心机。
许是宫里富丽堂皇的日子过久了,身边少了宫女和侍卫,特别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儿时的孤独感又爬了上来。
囚室里什么都有,连文房四宝、花鸟屏风和习武刀剑都有。
“这是,准备让我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了?”凌秋水独自笑了好一会儿。连自己都不清楚面容上的泪水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自从决定在狱中完成千秋大业开始,这人就有些疯癫。
守卫不敢插嘴问,一直杵在外面表情冷峻地看着。
被九长天叫爷的天底下就是他了,一是难伺候,二是心眼多,三是变数多,四是绝情断义。
眼瞅着,他在架子上拔出一把剑,剑名-三悦。
只见他剑锋一闪,所碰之物,连同墙壁和生铁,裂痕都断如发丝般纤细。
挥剑之处的气流自下而上,切断了好几层。天窗上空的飞鸟瞬间惊叫着落荒而逃。
挥剑时,过往的点滴慢慢浮现。
“三悦”是九长天为他定制的短剑。
那日,九长天异常兴奋地拿着短剑到凌秋水的住所。
他想都没想直接撞开了门,开口就说:“凌爷,你看我得了什么?”
此时,凌秋水正在更衣。即便是两个男人,他也很不愿意身体暴露在他人眼前。于是,他立刻转身快速穿好衣服。
然后,用叉了针似的眼神狠狠地扫了九长天一眼,最后定格在短剑上,没好气地问:“什么好东西,劳烦大公子亲自拿来与我瞧?!”
“前几日,作为大哥,小气了些,又惹恼了弟弟。这是特意为你定制的短剑。你看,这长短配你正合适!”九长天一直看人不看眼色,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便说什么。
“我看看,这么短,这不是人家姑娘用的嘛,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个,不合适!”凌秋水接过这把剑,比划了一下。既有些暗喜,又有些嫌弃。
“什么姑娘家用的,这别在你腰间,正合适。你腰很细,身形也不似我这般壮。你试试!?”九长天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遍,还差点上手给他捯饬上,被凌秋水一只手挡住。
“离我远点,我不要短剑,再说,我是比你瘦点儿,可我不短啊!拿走拿走!”凌秋水的意思是“短”就是一种侮辱。即便他长得美,身形又有些柔,也不能够用女子用的东西,骨子里他可是个真汉子。
“什么长啊,短的!放这里了,你先用几天,可能觉得好用呢!先走一步。”九长天就是这样,他花了心思做的东西,你要是退回,那就是让他难过了。
此后,俩人一吵嘴,一有摩擦,他就开始抱怨“三悦”难用。这把“三悦”被坊间传成了史上最难用的剑。
“三悦”剑已出鞘,在烛台微黄灵动的光源下,剑刃镜面反射出的寒光异常刺目。凌秋水头一次觉得这把短剑用得如此顺手,几招式之后,周围的墙体已然薄如蝉翼,轻轻一推怕是就要轰然倒塌。
“呵!这货居然适合在这里用,也是,没有自由的日子,或许短比长好!”
“我滴主宗,你可不能拆了大狱!”这声音无比刺耳。即使在远处,也让人感觉不适。
不用分辨,凌秋水也知道这货肯定是王垚。他收起“三悦”,放置在架子上,从容不迫地问:
“看来,吾王是想收回这些?”
“你喜欢,我哪儿敢?!”王垚谄媚地回答。
“我可不喜欢,你硬塞给我的。这里要什么没什么,您就是这么犒赏功臣的吗?”
王垚,北境王室幺公子,为人心狠手辣,一手阴爪功名扬天下,善于用毒,四海之内的最新的杀手组织-幽冥,就是出自他手。
“过个场而已,验明正身就回归了,熬一熬。”
“真是笑死人了!我都卖主求荣了。”
“这不,说到点子上了?卖主,卖一次是卖,两三次也是。我父王多少有些不放心。”
“可是,我是一百个信任你的。”
从王垚掉哈喇子的嘴角上就看得出来,这魔头怕是懒蛤蟆洗澡,装精致。
“滚吧!”凌秋水摆了摆手,示意王垚和他的随从退下。
“你!”旁边的一个随从立刻上前摆出一股劲儿,怒气刚冒出来,就被王垚呵斥回去。
“有你什么事儿,没听到凌大人吩咐吗!赶紧走!”王垚边退边奉承着。
几人刚退下,凌秋水便拿起桌上的酒杯,怡然自得地喝了起来。末了,转头瞥了一眼牢房的入口处。粗粗的铁链子把牢门团团围住。
“这蛤蟆妖,真是煞费苦心!”
门栏处露出半截裙摆,不显然,却让他很不爽。
“真是做贼做惯了!”
他转过头,叹了一口气,骂道:“还不滚!等着我出来折了你们的脖子吗?”
话音刚落,“嘻嘻索索”的脚步声朝外面快速地移动。
没多久,便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