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不好了!六皇子带着南国的人杀进宫里来了!太后娘娘那边差公公来请您去,估摸着一会儿就到门口。”橙香提着裙摆,边跑边喊着屋内跪坐在佛像前闭着眼睛念珠的沈颜。
沈颜回眸望去,只见橙香刚跨进屋子便因为被小雨淋湿的青石板打了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跑向沈颜。
“皇上那边怎么样了?”沈颜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最爱的一件平褶鱼纹缎衣,问道。
“禁军还在抵挡着,不过好像快撑不住了。”橙香喘着回。
沈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橙香,轻轻地将她扶起,将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在她的手里:“橙香,你现在收拾点衣物,我已派人打点过了,你从后门出去,一路上会有小公公接应你,出皇城。记住!不要回头!走的越远越好。”
橙香抬头看着眼前人,未施浓妆,也没戴花钗珠冠,却依旧明艳至极。不像已经诞下皇子十余载,如今三十有余的妇人,而是更像初入宫廷那般面若芙蓉未出阁的姑娘。又因这些年执掌凤印、身居高位,增添了些许雍容华贵。
也难怪皇上宠幸她至今未曾有半分苛责,只不过却因沈老将军之事,被权臣弹劾废后,入了这冷宫半余载。虽入冷宫,吃穿用度却未比之前少,只是脸上少了些生气。
“狐妖”“邪魅”“勾魂”这些词从前皇后去世开始,便围绕在她身边,而皇上却仍力排众议立她为后,致使她为后这些年少有人关心,更别说三两好友了,多的只是奉承的脸色。
但是橙香知道,沈颜是极好的一个人,或许这也是皇上独宠她的原因之一。
“娘娘,不可!您得跟奴婢一起走。您若去了,就……”橙香不敢往下说,扑通一声跪到沈颜跟前,死死地拽着她的手,哀求道。
橙香很清楚,如若沈颜去了太后那,便再无活路。
沈颜岂会不知?
她深知,即使那个男人再爱自己,也不会由任何人动摇他天子的位置,即使是最爱的女人,即使是亲生骨肉,也不可以!
当她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儿子要反,便已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沈颜轻轻地擦拭着橙香的脸颊上的泪水,安抚道:“无碍。”
刚说完,屋外便传来刺耳传令声:“娘娘,太后娘娘招您去永宁宫一趟。”
“娘娘,不可!”橙香拽着沈颜的手,拼命的摇头。
“如果我现在不去,那估计咱两都没法活着走出这间房。我走以后,你听话出皇城。”说完沈颜转身出了门。
平日里冷清无比的重华宫,此刻因叛军入宫,反而到处嘈杂,多讽刺啊!
前面带路的王公公,三步一回头的,生怕沈颜跑了似得。
眼瞧着领路的王公公很是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王公公,您出身何地?我们之前是否见过?”沈颜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却见王公公沉默了半晌,停下了脚步才回:“回娘娘,奴才这些年才进太后宫中,与娘娘应该未曾见过。”
说完刚转身,迎面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王公公刚想发难,却发现来人竟然是身着官服的梁相长子,现如今皇上的红人,御史大夫梁修远。
王公公惊恐地跪了下来:“老奴该死,冲撞了梁御史。”
梁修远冷眼低眉:“你是该死,宫中生变,危险至极,你这时候把沈皇后带到哪里去?”
他曾在太后话中,听闻眼前的御史梁修远看似面善,但并不是善类。
“公公,我奉皇上之命来带沈皇后去御书房议事,这里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王公公心里一惊,竟然是他!按照太后的吩咐,如果在请沈皇后的路上有人想带走她,那这人必定是叛匪之一。如若带不回沈颜,那就先回来复命。
“是,梁大人。”王公公也未曾停留,一溜烟跑了。
即使他和自己的大哥极为要好,沈颜对他也是心存戒备,看着王公公的小跑离开的背影,对梁修远说道:“梁大人,你不该来的!”
梁修远看着眼前的依旧如孩童初遇时那么惹人怜爱的沈颜,心里不免漏了一拍。
幼时的沈颜是家中的幺女,沈将军老来得女,宝贝的不行。可惜吕氏的身子由于常年随军,生她的时候便很是困难,吕氏在沈颜三岁的时候便病逝。
沈颜的大哥沈贺比她年长八岁,那时候还不能理解,身子本身就不硬朗的母亲为何一定要执意生下妹妹。自从母亲离世,沈贺十二岁便离了家,跟着外祖父押镖。
也是自那时起,梁修远的唯一的好友远走,京都便再无他可以推心置腹,彻夜把酒言欢之人了。
沈贺刚走那几年,幼时的他也埋怨过这个好兄弟的妹妹,但是许多年来与沈贺的书信中,发现自己的好兄弟也是嘴硬心软的主,每年妹妹生日都会从江南准备很多礼物寄给他,让他代为转交,还不让他与沈颜说明实情。
他和沈颜也因此越走越近,从起初的埋怨,到之后的貌似帮兄弟照顾妹妹的那种宠爱之心,直到十七岁亭亭玉立的沈颜被选入了后宫,才被悄悄地埋在了心底。
“阿颜,我来带你出宫。”
阿颜,这个称呼好似很多年没有人喊过她了。
宫里也都是朝臣喊他沈皇后、公公婢女们喊她皇后娘娘、皇上喊她沈颜、太后和那些看不上她的那些人或许是喊她狐媚子或者是妖后吧。
“梁大人,你到底是哪边的人?”虽然怀念,但是沈颜还是不得不提防身边任何一个人。
“阿颜,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我。”梁修远眼眸闪动,如此提防自己,可见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好,或许当初自己应该再坚定一些,再努力一些,再早一些看清自己的内心就好了,必然不会让她过这种日子。
沈颜看着眼前男人那深邃的眼神,不禁有点动容:“梁大人,你可知你现在若带我离开,如若宫变失败,你们梁家会是何种后果?三公主也未必能保得住你。皇上的脾气你应该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太后如今召见我,只不过想手握一个筹码。但是怀舟与我已经分别十四年之久,他与我的情谊我也不知还剩多少。
久居重华宫,我并不知他为何要反,不过我相信我的孩子,并不是一个容易受人蛊惑的痴子,我也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如果今天是一个必死之局,我也不希望他们父子两有任何一方……”
看着面露难色的男人,沈颜也知道,他已经不悦了。
“阿颜,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可是这是事关生死的事情,不是你说你勇敢,你就能活命的。更何况怀舟那孩子势在必得,你若现在去太后那里,正中太后下怀,怀舟还是担忧你的。”
梁修远顿了顿,眼中陡生雾气:“沈贺兄临死之前,嘱托我务必要保你平安。”
说到沈贺,沈颜的身上的刺还是软了下来。在她印象中的沈贺已经模糊不清了,毕竟沈贺随着外祖父离开京都时,她只有三四岁。
只记得,她幼时生病了就喜欢住在阿兄那空空的卧房中,好像只有在这里喝药,就不会那么苦了。她把阿兄寄过来的生辰礼物,都没有拆,整整齐齐的摆在阿兄的卧房中。即使那时候修远兄长总是说这些他送给自己的。但她知道,这些江南样式的包装,只会是阿兄送的。
她总想着等哪天阿兄回府后,在与阿兄一起拆,可是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沈颜哽咽地问:“兄长,我阿兄他……生前在江南过得可好?”
这一声“兄长”,梁修远再也忍不住,双手握住沈颜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阿颜,信兄长一次好吗?跟兄长离开这里。”
看着眼前双眼通红的男人,沈颜的理智慢慢的回来:“兄长,我的父亲、阿兄都不在了,现如今唯一的儿子要和我的丈夫一决生死,我在这冷宫中也是活的够久了,更何况不能再拖累你了……阿兄若是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出事。”
说完,沈颜便挣开梁修远的双手,缓缓向后退去,随即决绝地转身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梁修远捏紧了拳头,此时他只恨自己懦弱、顾忌太多,否则当初沈颜被幽静再冷宫时,父亲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自己竟也听了,只是打点了一下冷宫中的自己人,而却未能作出实质性的事情来改变。
他现在不怨任何人,只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