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刀见江湖 >  14.泪与酒

白昼没有动身进到凉亭。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刚背上书篓的时候,觉得它很轻,但现在它却很重。

白昼不知道沐黑背了多长时间,却知道他背负了很多。

她甚至有点不忍,不忍看那个一步挪一步踏上凉亭的那个背影。

生硬带着倔犟。

白昼分明看到了他的软弱。

那条瘸腿是因为没有力才会颤抖吗?

白昼不清楚。

与她一样站在外面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奇怪的人。

司马然没有进去凉亭,而是进了那座囚车。

白昼看的分明。

浑身戒备的司马然,坐到囚车里的时候,他僵硬戒备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轻松,就像肩上压了千斤重担,忽然卸掉了一般。

“好奇怪的人。”

白昼自言自语。

她知道司马然听到了,但司马然没有回应,只是拿眼睛打量着凉亭里的两人。

一北一南坐着两人。

北边是白面书生杜千机。

南边是沐黑。

二人中间,横着一座天然石桌。

说是石桌,不过是把一块大石头削平了而已。

白昼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他们的对话。

他们只是那样坐着,谁都没有先动口的意思,似乎在比着耐性。

囚车里的司马然也在等,似乎比凉亭中的两个人还要有耐性。

白昼却等不急了。

她知道,不动口的最后便要动手。

当裘万山赶到的时候,她进去了。

当她站在沐黑旁边的时候,白面书生杜千机笑了,笑的苍白的脸涨的通红,笑的喘不上来气。

沐黑也笑了。

白昼有点迷,不知道两个不说话的男人,为什笑。

“你。。赢。了。”

白面书生杜千机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咳嗽,苍白的脸,就像涂了面粉,一笑之下,纷纷剥落,露出本来的脸皮。

“和赌徒打赌,这是每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干的事儿。”

沐黑淡淡道。

“我这人偏偏喜欢干别人不会干的事儿。”

“既然这样,那你再看看,这酒有没有毒?”

白面书生杜千机把手一翻,掌心变出来一个石杯,杯子里一泓清泉。

他的手法很神奇。

白昼压跟没看出来石杯怎么出现的。

眨眼功夫,酒香四溢。

“好酒!”

沐黑笑着赞叹,伸手便要去端。

“不许喝!”

白昼说话的时候,伸手去夺杜千机掌心的石杯。

不论她用什么法,都不能将石杯从他掌心夺下来,杯中的酒,更是一滴都没撒出来。

“喝酒时候有女人管着,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杯酒,我恐怕不能让你喝了。”

白面书生杜千机打趣道。

“那要看,女人喝不喝酒了。”

“如果女人喝酒,不光不麻烦,反而是一件很有情调的事。”

“那么,你喝酒吗?”

沐黑笑望白昼。

“我当然喝酒。”

“我不光喝酒,还是个酒鬼哩。”

“只要有酒喝,有没有毒,又有什么关系。”

白昼把胸挺,似乎在为自己壮胆。

沐黑听出来了话的意思,摇头笑了。

“那便是有情调的事了。”

白面书生杜千机笑道,把手一翻,三盏石杯出现在手中,而后一字排在石桌上。

“放心,我这酒没毒。在两个酒鬼的酒里下毒,那不是没长脑子吗?”

“你说是吧?”

白面书生杜千机笑道,摆了一个请势。

“不错,在酒鬼的酒里下毒,非蠢即傻。”

沐黑笑道,毫不客气的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可品出滋味?”

杜千机苍白脸上的两只黑眼睛,盯着沐黑,似乎在等他点评。

“好酒!”

沐黑淡淡道。

“再来。”

杜千机又摸出了一杯。

沐黑又喝了一杯,还是之前的点评。

杜千机一连到了十杯酒,苍白的脸上,神色是越来越着急。

直到沐黑喝完最后一杯,杜千机急不可耐的问道:

“如何?”

沐黑放下酒杯,沉吟不语,良久之后,低沉着声音道:

“第一杯到第九杯,杯中酒和我往日喝的并无区别。”

“直到第十杯,我才真正尝出它的味道。”

“品出的是什么味道?”

杜千机就像一个紧张的小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考核和认可,苍白的脸上,满是纠结与紧张。

“快乐与哀愁。恐惧与愤怒。”

“爱与恨。”

“憎与恶”

沐黑闭着眼睛,每说一句,杜千机苍白脸上便像是盛开一朵鲜花。

“酒还能有什么味道。不就是辣吗?”

白昼看他二人表情,不像是做作,端起酒杯,往琼鼻下嗅了嗅,有点好奇的问道。

“你可以试一试。”

白面书生杜千机嘲笑道,似乎嘲笑她是个假酒鬼。

白昼看着手中酒,迟疑了,望了望沐黑,他正笑盈盈看着。

“喝就喝!”

白昼刚把石杯子送到嘴边,就被沐黑一把捏住。

“你这杯有毒。”

沐黑冷冷道。

沐黑的话让白昼心里一惊,望向杜千机时,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冷。

“我是真傻真蠢,傻到竟然在酒鬼面前向酒里下毒,蠢到自以为是。。”

杜千机自嘲的笑了。

“你知道我这酒,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味道吗?”

沐黑放下手里的石杯子,冷冷道:

“我猜不错,你这酒中掺了美人泪吧?”

沐黑刚说完,白面书生杜千机便把巴掌拍的直响,边拍边道:

“若是你不阻止,我这酒葫芦里,便会有她的泪。”

“就是不知道,她的泪是什么泪?爱之泪?恨之泪?”

白面书生杜千机将白昼喷火的眼神直接忽视掉,盯着沐黑道:

“我以为你喝了我那么多杯泪酒,不会再阻止。”

“我以为你请我喝酒,是为了让我不去那个地方!”

沐黑冷冷道。

“不许你提那个地方!”

白面书生杜千机腾的站起来,一拍石桌,近乎癫狂的愤怒道。

“你不该请我喝酒。”

“喝完酒,那个地方我就必须去了。”

沐黑按在漆黑刀柄上的手,凸出了青筋,眼眸深处,浮出一丝哀愁。

“为什么你非要去?”

“只要你不去,我可以给你解药!”

“而且,我可以立即死你面前。”

“这辈子算我欠你的。”

白面书生杜千机跪倒在地上,抱着沐黑的腿,哀求道。

沐黑冰冷着脸,任由他哀求。

“你一定到不了的,一定!”

“哈哈哈!”

白面书生杜千机大笑着跑出了凉亭,身形一折一拐,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沐黑重重的坐在石凳子上,望着苍茫大地,久久不语。

“你知道酒里有毒?”

白昼缓过劲儿了,抓住他的手臂,近乎质问。

“是。”

沐黑有点哀愁,白昼在他脸上,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喝?”

白昼简直要疯掉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为什么?”

“或许他知道,我一定会喝吧。”

沐黑闭上了眼睛,想把眼里的哀伤,埋进最深处。

“你这叫什么话?手在你身上,嘴也在你身上,他又没逼你,你为什么要喝?”

白昼像疯掉的护崽羚羊,已经接近暴走的边缘。

“你不懂。”

“那酒我总是会喝的。”

“纵是现在不喝,未来也会喝。”

沐黑说完这句话,重新变成了那个冰冷的人。

“他说的没错,那酒,他总是会喝的。”

司马然已经进了凉亭,手中拿着那杆旗杆。

他现在要杀人。

他手中现在拿的,是威震江湖的追魂枪。

白昼将柔弱的身体挡在沐黑身前,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

沐黑没有动。

司马然的追魂枪却已经动了。

白昼只看到一道黑影,快如闪电。

“沐黑!”

白昼脑袋嗡的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喊道。

再看时,司马然已经将追魂枪插上了囚车,它又重新变作了旗杆。

“沐黑。”

白昼的心大起大落。

她看见沐黑好好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身后两个持刀的黑衣人,眼中尽是惊恐神色,不仅神色相同,喉咙上也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洞。

“好。快。的。枪。。!”

黑衣人说完,血从脖子里溅射出来,飞到了石桌上,一片猩红。

“走吧!”

沐黑喊道。

“去哪?”

白昼问道。

“绝情谷。”

沐黑拖着脚,出了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