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梦里才知身为客 >  第4章 身世

与别人不同,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根的人,别人常常眷恋故乡,而我一度排斥故乡。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对于人性中那些最薄凉的世故和社会黑暗面里尤为深刻的洞察都源自童年和故乡,因为见过人与人之间的丑陋和龌龊所以我希望远离故乡。

印象里好像从小就没有被人爱过。

父母在我残存的记忆里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锅碗瓢盆的摔打声,十岁那年,父亲因为花了很多钱想要经商,未遂,母亲那段时间出了轨,他们的矛盾更加激烈。

后来,有一天父亲突然就精神失常了,断断续续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被送回农村老家,某次无人看管走失后从十多米高的山崖掉了下去,山下是一湾浅浅的河水,他的身体面部朝下趴着,几天后被路过的牧羊人发现报警。

西北流行土葬,葬礼当天父亲的身体被河水泡得浮肿,脸上覆着几层保鲜膜,我没有敢去仔细看他。当他的坟堆土层越添越高时,十岁的我心底出乎意料地有些轻松,在那种场合本不应该开心,但我内心确实很放松,有些想要笑,觉得终于大家都解脱了,以后生活里应该再也不会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哭喊声。

葬礼结束后,母亲和我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生活不顺意的时候她喜欢打骂我,我似乎已经快要忘记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的高跟鞋鞋跟很细、鞋头很尖,她会一边骂我孽种一边用尖尖的鞋头重重地踢在我那些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最后不尽兴的用鞋跟踩在我的身上拧来拧去,细长的鞋跟卷着衣物和皮肤用力地摩擦,像是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会晤,当她每次进行完这样一套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后似乎就能充分报复她对亡夫的恨意,抵消她心里的刺。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长时间,不久后,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家,听周围邻居说是去南方打工,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也过起了吃百家饭的生活,在左邻右舍和各种亲戚家并不受待见,所以最后被送去了福利院,当时我十一岁。

童年的冬天总是很寒冷,我时常在梦里被冻得惊醒!

十六岁那年不知什么原因并不待见我的姑妈又从福利院把我接了回来,并把家里以前的小院转到了我的名下。自此我开始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姑妈会每个月定时给我一笔生活费,除此之外我们并不见面。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常常会带着小猫来小院,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蛋炒饭,把她当作我的妹妹,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和小猫的这点回忆也算是我一直都灰色的人生轨迹里的为数不多的亮色,偶尔想起来还是很温暖,对她而言应该也是这样吧!

所以,细细回味,在18岁之前不长不短的人生履历里从来没有被爱过的我,其实是真的不懂爱为何物,更没有人教我怎样去表达爱。因此当一个情感匮乏的乞丐后来遇见爱情,总是显得太过用力,本来就敏感偏执的我释放出如山呼海啸般的爱意时,对魏蓝而言何尝不是一场浩劫和灾难,所以我能理解她,有些爱本来就是负担,对我而言还是无爱一身轻更好一些。

……

日子匆匆忙忙经过,快到了十二月的月末。这段时间因为张天的帮忙接到了两起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案件标的很可观,虽然有些复杂但总体可控。之前的劳动纠纷在我的居中调和下苏沫和邱姐等人达成了私下和解,最终撤了案。小猫又来了院子几次,她欢欣雀跃地告诉我:因为家里的工作重心转到了这个文旅项目,所以她也会跟着家里人一起转学到这边读大二,今后可以经常来找我玩,我也乐见其成。

一晃到了2021年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法院十二月不立案,所以手头的事务都逐渐放缓,傍晚时分,张天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去酒吧新年趴,知道你手头紧,没事,我请客。”

我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准备拒绝。记得以前魏蓝这么评价我:你就是那种去任何店里都喜欢躲在角落的位置,骨子里很羞赧自卑的人。

“有几个仲裁委的老师介绍你认识一下,以后有案子好打交道”张天继续发来消息,

业务上的事还是不好推脱,只能答应下来。

……

傍晚时分,天空还是依旧阴沉,雪似乎越下越大。我缓缓开着车沿着雪道漫行,车里放着黎明的歌曲《今生不再》

多得这雨势将烟花扑毁,

才令我体会凡事会枯萎,

多得这刹那不小心脱轨,

遗憾才会令你珍惜得彻底

……

多得这刹那分针不再转,

才让时间实践惊心的爱恋,

同渡过这盛世,

随手都采到星火的美丽,

但我怎知道这份执迷,

抱入来世仍在你躯体

……

这是我喜欢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电影讲述了一对各有家室的爱侣在一年除夕偷欢时汽车失事,两人的子女在处理后事时从他们过往的照片、书信、日记里发现他们过去美好的爱情和世事弄人的唏嘘。我曾经和很多人推荐过这部片子,但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有表象的偷情并且嗤之以鼻,而我重点想要分享的遗憾和纯粹的爱情他们往往来不及等我说出口就不感兴趣了。

思绪遐想中手机过来了一条消息,“杨律,为了表示感谢,今天请你去看电影”是苏沫发来的。

“得晚一点,晚上有约,你要是等得起的话应酬结束可以一起,”我不是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本来也不想去喝酒,有个理由可以早点离开倒也不错。

“行,今天刚好没什么事情,你去哪里应酬,我八点半准时去接你”大小姐的语气里总是会带着些许傲娇。

“兰酒吧,你到了和我说。”听完最后一首单曲循环,也到了见面的地方。

玉兰路是本地有名的酒吧街,这两年经济不好,跨年夜这种应该很热闹的日子这里反而出乎意料地有一些冷清。到了张天开好的台子,还没有人来,这家酒吧算是静吧,没有多喧闹,我点了两瓶啤酒,一边喝一边等着来人。

他们不久后就到了,一起来的除了两个陌生人还有秦宇。秦宇也是我们的大学舍友,家里开了一家建筑公司,主要负责一些工程项目的劳务分包。他挑挑眉朝我点了点头,我也站起来回应他们,张天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总法律顾问李总和省一建的总会计师刘总,他们都是仲裁委的仲裁员,你们认识一下,老秦大家太熟我就不介绍了,刚好老秦家公司有个案子李总是首裁,大家一起出来聊聊。”

我主动伸出手道,“两位老总好,我是大业所的杨木,今后烦请多多关照,”大家纷纷礼貌入座。

阵阵酒酣过后,几人在真真假假地奉承与攀谈中似乎都很尽兴,那一刻彼此仿佛是难得一见的知己好友,今日方才得见。秦宇醉意渐浓,脚步潦草地去了卫生间,我有些不放心,跟在他的身后,看他进了卫生间门口点了一支烟,抽完烟他刚好出来,他把**地手扶在我的肩头。我皱了皱眉以为他醉了扶着他往回走,他却一动不动。

“给我根烟”他缓缓点起后猛吸一口,轻轻喷出烟雾,继续说:“听说你和魏蓝分手了,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就喜欢她,不过被你捷足先登了,好兄弟,既然你们分手了,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求她了吧”他眯着眼睛,歪着身形有些玩味地盯着我看,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分手了,我们已经分开了,以后要和她做什么是你们的事情,倒也不用来问我。”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放开他搭在肩膀的手回了位置。他跌跌撞撞地跟着我,酒桌上两个人回到座位装作无事发生,大家继续喝着大酒侃着大山吹牛,直到手机又有消息过来,苏沫说她已经到了门口。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跟大家打了声招呼,说有事要提前离开,其他人没有抬头淡淡回应,我又拍拍张天的肩膀,脚步蹒跚地走了出去。

……

她似乎看到了我,滴了滴喇叭,我摇摇晃晃地来到她那辆红色的帕拉梅拉前,“你怎么满身酒气,还有烟味儿,好恶心!”苏沫蹙着眉头隔着车窗问我,

我紧紧身上的大衣跺了跺脚,打开她的副驾车门,把一整个身体塞进车里,无所谓地回应道:“应酬不都是这样,别矫情了,走吧,下一站”

“你好像看起来不是很开心,这个样子要不算了吧,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刚刚上车前吹了一阵冷风后,看着车窗外窸窸窣窣流动的灯影和人影,我好像醉意更浓了,“家,没有……不知道……”身子轻歪闭上了眼,

后来的意识渐渐模糊,我沉沉地睡了过去,车内暖风有些热,苏沫好像有喷香水,隐隐约约间总有股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我的鼻息,在半梦半醒间我的2021年就这样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