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秋姑娘,姑娘都是要出门子的人了,日后就不是这家里的人了,管得多了并没有好处,你总得留几把火给后来接上的人吧?”
苏嬷嬷在一旁帮沈兰昭应了声,见沈兰昭还在看账目,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便继续道: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管家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些人是太太的人,姑娘出了门子,管家权谁知道又会不会回到太太手里?”
“这里总是姑娘的娘家,好歹,姑娘以后都要走动的,不好做太过,再者,即便太太管不了了,留点人给别人立威,别人买姑娘的好,日后做事也方便。”
“怪道嬷嬷能跟着公主娘娘呢,这胸襟岂是我们这种小丫头能比的,令秋,可别气了,你个小气的,还不收拾个房间出来给嬷嬷,日后嬷嬷可是咱们姑娘的贵人了。”
令春笑骂着进来,一通捧叫苏嬷嬷笑得眉眼都开了。
“都是人老成精,我倒是羡慕你们年轻呢。”
“房间我早让底下的小丫头收拾出来了,嬷嬷随我去看看,若是差了什么,也好补上。”
打小的默契,令秋还是懂令春的意思的,只笑着看苏嬷嬷。
苏嬷嬷瞬间明了,这里头恐怕有些不好叫人听的话,跟着令秋走了。
沈兰昭身边的丫头也都是伶俐的,这倒省了她许多力气。
“查出来了?”沈兰昭终于抬起头,看着令春。
“我只说把他卖到偏僻处,指不定人家拿他不当人使,那账房便什么都说了,每月用度并没僭越之处,只是账上多有花头,都是太太叫做的,我便叫人牙子带走了正经发卖。”
沈兰昭合上账本,“这些账本,都送到父亲那里去。”
令春打量着沈兰昭的脸色,道:“姑娘,老爷昨日去了张家一趟,今日张家便送了手头的田地庄子过来,还有先主母剩下的几件嫁妆,老爷都叫送到明华院来了,还说剩下的会给姑娘补上……”
“只是有些东西寻不回来的,他没有法子。”
沈兰昭面色冷下来,“送来的都入册入库填到嫁妆单子里,账本送去,他们自有他们的官司。”
她本也没想着就凭这件事,她爹就能处置张氏收拾张家,沈仙蕙还没嫁出去呢。
沈仙蕙说得不错,沈万锦又不止她一个女儿,不止她一个资源。
只要沈仙蕙还有能让沈万锦利用的资源和利益,沈万锦都不会对沈仙蕙太差。
但张氏是个蠢的,错处又不是只有这一桩。
端看沈万锦能忍到什么地步。
账本叫令春带人送到前院,果真一点水花都没激起来。
令春令秋怕沈兰昭伤心着,晚膳的时候特地叫小厨房备了盏桂花酿,用饭时,却见沈兰昭竟是什么事都没有,在和苏嬷嬷学宫里用膳的规矩。
“小侯爷同姑娘既然说开了,嬷嬷我也不怕说话吓着你,我家小侯爷瞧着是皇亲国戚,却很是不受待见,可太后是小侯爷亲外祖母,逢年过节的,还是要进宫拜见的。”
说到这,苏嬷嬷叹气,颇为怜惜地瞧着沈兰昭,“少不得会有人为难姑娘。”
“我知道,嬷嬷只管教就是。”
沈兰昭浅浅一笑,人一辈子哪有不吃苦的,自己的选择自己担着后果,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在苏嬷嬷教导下费力用完晚膳,明华院又来了不速之客。
柳姨娘带着十三岁的沈攸和十岁的沈云芝来看她,还带了重礼,只说沈兰昭要出门子了,两个弟妹想念得紧,想寻沈兰昭说说话。
沈兰昭知道里面有事,只叫令春令秋服侍了,与柳姨娘三人搭着家常话。
眼见着天色将暗,柳姨娘还不说,沈兰昭便道:“天色也不早了,攸弟大了,早些回屋休息,早起多温温书,父亲是极为看重你的。”
柳姨娘连忙接上话,“是这么个理儿,三哥儿如今很是好学的,老爷都是夸过的,只是考不得功名,他上的学堂也教不住他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大儒愿意教,我是想求求大姑娘,能不能帮三哥儿从舅老爷家里请个有本事的?”
这是想要请大儒了。
前世没有这回事,不过她后来见过沈攸的字画,都是上上乘,只是多为哀怨之思,不被常人所喜。
想必父亲同柳姨娘为了沈攸能攀上大户女子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沈兰昭看向沈攸,发现自己这个不善言辞的庶弟听到这话的时候,眸子是躲避的,可见不喜。
上辈子,沈攸待她不错的,沈兰昭也不愿意看着沈攸走向那样的结局。
“君子六艺,不知攸弟的骑射如何?”
柳姨娘一愣,又激动起来,只要是考校,说明大姑娘是不拒绝的。
沈攸眼眸亮了一瞬,又黯淡下来,“骑不行,素日只能在学塾骑上个把时辰。”
回家便不能骑了。
“我们这样的人家,走仕途是不成的,却可以立军功,我记得父亲有请武师傅教导你,你自个儿是什么想法?”
沈攸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一直有这个想法,一直努力跟着武师傅学,可是父亲和娘都不赞成,只让他着重琴棋书画,将来好能够让高门大户多看两眼。
多看两眼,他就有机会,沈家也就能往上多爬一点了。
“唉哟,大姑娘,这可不成,你父亲只有三哥儿一个儿子,将来是要靠他撑门楣的,这若是去参军出了事,沈家可怎么办呐!”
不等沈攸说话,柳姨娘一下急了。
想必上辈子沈万锦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废尽千辛万苦让沈攸娶一个落魄世家的庶女为妻,哪怕那姑娘背叛了沈攸也没见休妻。
目的就是为了把孩子落进人家的户头里,让下一辈不再背着商贾出身的名头,能够正常科考。
沈万锦确实也做到了,可沈攸死前拉着她说话的样子,沈兰昭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长姐,世间苦,佛说放下,可我放不下,我这辈子都为别人活了,活得憋屈,只愿下辈子做只猫儿狗儿,再不做人了。”
再不做人了。
她苦涩的那些年,时常都能想起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