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色宫装漫步在御花园里,来去的路上早就命人清了道。
我停在高大葱郁的树下,摩挲起它的树干。
抬起头看时,依稀想起来,这里曾有鸟儿飞走,艳蓝色的,特别好看。
料想应该早就飞出宫了吧。
而我却被束缚在这层身份下,几十年如一日。
但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相信。
又或者,世人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在他们眼里,我白熙桐武能上马挥刀斩仇敌,文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真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代明君。
我自嘲一笑。
觉得自己真是贪心。
难得安稳的日子刚来,就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有些累了,倚着树坐下,透过树梢的绒光让人思绪开始肆意蔓延。
阳光太过暖和,连往日不敢触碰的回忆也似坚冰融化,一滴一滴的,逐渐将我淹没。
大概是在六七岁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还拥有着孩童的天真,烂漫,傻气.......
我清咳了几声,压下翻滚的气血,合上眼眸,彻底陷入回忆。
每日阳光也会暖暖的铺到地上,可惜我终日被绑在书房内的椅子上,碰都碰不到它们。
除去日常必须,余下的时间便是被束缚在这里,暗卫会随时出声提醒,活的像是被监禁在书房的囚犯,但当时年少,只是傻傻的以为,她是为了我好。
毕竟,我是一国太子。
直到那日她推开书房的大门,走到我面前,很是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说“母后带你出宫玩可好?”
向来将我丢在书房里的她头一次提出这样的询问,我自是求之不得。
她笑的有些薄凉,跟康宁在一起时的温婉灿烂笑完全不一样,可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
她牵起我的手,灿烂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欢欣雀跃的我,我拉着母后冰凉的手,前前后后开心的晃动起来。
出宫的马车循着路,吱呀吱呀的向前,我兴奋的撩起车帘向外四处探望。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
到处吆喝叫卖的小贩,直愣愣摆在路两边的摊子,熙熙攘攘的人群,母后对此地很是熟悉,轻车熟路的指导车夫到一处酒楼买了一食盒的菜肴,浓郁的香气勾的我深嗅了好几口。
上车的时候,卖糖葫芦的小贩看到我,眼睛一亮。
抗着担子哼哧哼哧的一路小跑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小公子可要来一个,小的家祖传做糖葫芦的,吃过的人都说好。”
看着那裹着蜜糖红艳艳的果子,我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还没等我央求母后,她便率先掏出几文钱放在小贩手里,拿了一串递给我。
我仰慕的看向母后,心里激昂开心的无处表达,只好扯扯母后的衣袖,甜甜的笑道“谢谢母后。”
冰糖葫芦酸甜可口,我出声询问。
“母后可要吃一个?”
撩帘看向窗外的母后,闻声回头,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我第一次被她这样仔细打量,手心紧张的直冒汗。
她缓缓凑近,明媚的面容朝我靠近,咬下一个糖葫芦,便抽身离开。
这时间实在是短暂,但我心下一片满足,又满足的大咬了一口。
糖葫芦抽离木棍,残留的糖渣黏在嘴边,背对我的母后似乎察觉到,一言不发,只是伸手帕子递给我。
那条素色的帕子,被我小心揣在怀里,没有使用。
此后,我再未吃过那般好吃的糖葫芦。
马车停下后,母后率先下车,并制止了要跟着她下车透气的我,隔着车帘,我只依稀听到她询问身边的人“这就是今日要斩杀的?”
那人低低回应了一声。
直到拎着食盒走在狱中,我整个人还有点懵,母后只跟我说一直往前走,将这一盒吃食送给牢房最里面的一个爷爷,还要我陪他说说话。
可是,这食盒好重啊!
哼哧哼哧的领着足有我半人高的食盒,一步一步的挪动,狱里的环境果然不太好,阴暗潮湿,狭小的天窗还密布着铁栏杆,但还好因为没什么人所以气味还在可以忍受的番围。
走了许久,路过一个一个空落落的牢房,又拐了个弯……应该是到了。
大牢的最深处是一个花白头发蓬乱的老爷爷,平躺在脏兮兮的稻草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有点害怕,却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爷爷?”我隔着牢笼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并没有动静。
我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爷爷,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您要不要尝尝?”
我边说边动手掀开食盒,独属于美食的香味悠悠然的散发出来,经久不衰的萦绕在我的鼻翼两侧,从清早起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米粥外加一串糖葫芦的我,不争气的开始咽口水。
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一起吃饭有利于增进感情。
嗯,就是这样。
我又看了那个爷爷一眼,还是没动静,那……我就不客气了。
掏出小帕子擦了擦手,纠结了半天决定还是先从糕点开始入口,捧着绿豆糕啃了一口。
这!这!这也太太太好吃了!豆沙细腻微甜,表皮略带韧性,与酥软的内馅形成对比。
“爷爷,我跟你说,这个绿豆糕太好吃了,您要是不来一口就太亏了,豆沙细腻,内馅酥软,一吃就知道老板是实在人,用的肯定是纯绿豆,只要食材好,手艺再差都不会难吃到哪里,这一块小小的绿豆糕都这样了,可想而知其它菜品……”
我小时候最厉害的技能就是没话找话,一个人待在书房实在无聊,偏偏母后还会叫人定点来考查,我实在不想看书的时候,就把书上的内容编成故事,讲给自己听,有感觉不太对的地方还会自我反驳,一人分饰多角毫无问题。
我从一块小小的绿豆糕,讲到老板为人实在,做菜用的都是好料,进一步推理出其他菜也一定不错,最后导出结论,爷爷你不吃就实在太亏了。
我蹲在铁栏外面,吃几口瞄他几眼,小嘴边嚼边说,还好嘴皮子溜,说话虽有些含糊但还是表达出了我想说的意思。
就在我要向第三盘糕点伸手的时候,我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孩,你几岁了?”
我顺嘴回道“七岁。”反应过来后愣了三秒,说“爷爷,你要不喝点汤,润润嗓子?”
“七岁……比我的小孙子还小上几岁……”
“爷爷你还有孙子!”一听这话我来劲了,我打小就希望有个弟弟或着哥哥,这样我就可以和康宁一样,不用天天待书房了。
“爷爷,你孙子多大了,叫什么,生辰是多少啊?我可讨厌我妹妹了,就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兄弟。爷爷,咋俩能在今天碰见证明我们有缘,说不定我和你孙子之间还有兄弟缘分呢,不如你把他介绍给我,我跟他……”
“你这孩子还真是好玩,可惜我孙子死了儿子儿媳妇也没了。哈哈哈,可怜我官场沉浮半生,到头来连家人的安康都无能为力。哈哈哈哈”
老爷爷翻了个身,仰天长笑许久。
可我却觉得空气突然压抑起来。
我其实不是很懂死这个字的真正含义。
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吧。如果我再也见不到母后还有康宁,我肯定特别、特别、特别难受。
虽然我蛮讨厌康宁的……但她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尤其是扯着我袖子软绵绵叫我“皇兄”。母后虽然对我比对康宁要严厉的多,但那也是因为,我是太子。
无端的,我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有些话心里明白了却又说不出那种感受。鼻涕一下一下吸溜吸溜的往外流。
“……对不起,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孙子叫杜暄,如果活着应该八岁了,自小就特别乖,跟你这种小话唠不一样,那孩子啊刚一出生的时候……”爷爷却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他只是在叙述自己浮萍一生,可我却将它们当成了故事。
母后从来没有给我讲过故事,因为我需要把所有的时间花费在名著古籍上,睡前故事是康宁的特权,所起说啊,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妹妹。
阳光透过天窗将空气里的飘浮的尘埃上下沉浮的轨迹照的一清二楚,宛若浮萍。
我沉浸在爷爷的叙述里,在他的回忆里,他有孝顺的儿子儿媳,还有个聪明乖巧的孙子,安静爱读书,还特别聪明。
我觉得我跟杜暄一定能成为互补性的好兄弟。我可以教他爬树,教他怎么讲故事,教他怎么欺负我妹妹。
可是……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突然很难过,我头一次认定的朋友,却再也看不见了。
“小孩,你怎么哭了?”
我无声的低头落泪,却还是被发现,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发现还好母后不在,不然又要挨板子了。
我抽了抽鼻子,“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难受。”
“小孩,你过来。”
我听话的又往前靠了靠,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了我的头顶上,带着暖意,像是我记忆深处的触动,他抚的很认真,带着对幼童的安慰,仿佛在暗暗告诉我“不要哭。”
那是我从未在母后和父皇的身上感受到的。
我下意识的用头蹭了蹭,学着像康宁对母后一样撒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老爷爷,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孙子如果我能见到,也一定会很喜欢。
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头顶上有一只大手在温柔的抚摸着,我猜猫猫被顺毛的时候也跟我一样,不想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