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吧,已经很晚了。”
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将袋装的两块小面包从第一组朝第四组的我远远扔了过来。
瞥见挂在黑板上头的时钟显示已经「8:43」了
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点头。
但回过神来,我却不经意的留意到,她那看起来精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精神,白炽灯射下,长披的黑发并不通顺,甚至有些杂乱,浑身透露着忐忑的气息,我能感受到的,她脸上泛着点点红晕。
女孩左手急促的将面包送入嘴中,右手仍在奋笔疾书,毫不松懈。
我想,她的眼睛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但我并不饿,将面包塞入抽屉,开始学习。
……
低垂的眼皮,给眼眸盖上了一层黑幂。
稍微有些疲倦,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注视着头上的灯,随风飘动,晃出一道又一道重影。
掏出面包,撕开包装袋,余光注意到了她,趴在一堆试卷里,安安静静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10:14」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回家?
她这是怎么了?
睡着了吗?
我也许并不在意,但嘴里嚼着小面包,出奇的望着她,一口接一口咽下,冰冷的心脏还是开始跳动。
站起身来,向她走去。
不合时宜的寒风穿过敞开的窗,肆意的在教室开始席卷,我看着我桌面上摆放整齐的资料,开始旋转飞舞,我停下了脚步,观望,凝视,看着它们逃离这里,飘向远方,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课桌,对着疾风发出无助的悲鸣。
教室凌乱,但她却仍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将资料压的严严实实,毫无破绽。
平缓的呼吸滑过纸张,端庄的睡姿,发红的侧脸,让我多留意了些许片刻,明晃晃的伤痕,淡淡的唇色,线条温婉柔和,就像一曲优雅的诗篇,让人不自主地为之倾倒,看起来很累,不仅是眼角的疤痕,内心的疲倦透露无疑。
风吹散她的头发,盖住了脸庞,同时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将窗关好,捡起地上她掉落的笔,轻轻放好,将她头上的那盏灯关闭,转头回到了我的座位上。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喃喃自语道。
先前也报备了给了张姐,一直以来在孤儿院对我很好的张老师,我会在教室里多学一点,让她不用太担心,至于为何不愿意回到我的小屋,夜深的教室或许比较适合我。
但是她呢?为何这么晚还在教室里。
望着苏念湘,多了几分好奇。
我对她不能说不熟,只能说查无此人,虽处在同一个班级待了三年,却很难想起有过交集,但或许不仅仅是她,我对班级内的人际交流,尚且称得上同学这个标签。
处理的琐事不计其数,或许这就是我在班内存在的意义。
但是她,苏念湘,毫无印象。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背书的我听到窗外传来保安叔叔粗犷的声音。
“你小子,周末也学习这么晚吗。”
“每一天不都是一样的吗,王叔。”
……
学校中年老保安,夜晚巡逻的王叔,总是能在夜晚依旧亮着灯的教室看到一位学生,起初的催促,再到担忧。
那一天,飘着绵雨,他偷摸的带着些许醉意,靠在教室走廊的窗旁,望着一片虚空,背对着教室,自顾自的述说着生活的鸡毛蒜皮。
叔叔他啊,很快乐,童年的回忆无比美好,虽然平淡,但对于曾经天真的自己,不需要波澜壮阔,只需要在追赶蝴蝶还是迈向田野这种纠结里做出选择,便足够了。
每天如此丰富,显然王叔就少有烦恼,说到他6年级的时候,跟其他班的一个小混蛋为了俘获一位女生的芳心,相约的篮球赛,并不焦灼,王叔几乎是碾压取胜,但那人输不起,转头便把拳头招架在了王叔的脸上,下半场对决,开始!
“医护室里,她坐在我的旁边,靠得很近,担忧的看着我,一口一个没事吧,那晶莹剔透的眼睛,给我心都融了,两个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幸福啊!她说我好帅,把那个人打得满地找牙。”
摸了摸下巴,转过头,满面春风的向我炫耀:
“怎么样,你王叔我曾经可是个传奇人物。”
“王叔,之后你们在一起了吗。”
抬起头顿了顿,王叔回答了我
“消失了,毕业了之后,寒假我还想要邀请她一起去玩呢……但是消失了,我去她家找她,她已经搬家了,直至现在我都没有再见到她。”
他继续说着,片刻之间,嘴里燃起了一根烟。
“王叔,学校不让抽烟的。”
他没有理会我,继续讲述自己的过往。
……
“我恨我不是英雄,我救不了她。”
突如其来的电器故障烧尽了不大不小的家,也毁掉了他不多不少的幸福,带走了他的母亲,父亲虽然活了下来,但最后一刻将慌张无助的王叔带出了火场,父亲烧烂的手臂与脸颊,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
“那个摇摇欲坠的旧衣柜,早就该换了,两人都不舍得换,父亲只是简简单单的加固了几根钉子,小小的钉子,抵住了岁月的摧残,却在冉冉升起的火苗中倒下了,在一声爆炸之后,我站在烟雾缭绕的客厅不知所措,我那时已经16岁了,为什么我只是在那里傻傻的站着,什么也不做……”
不停颤抖的背影,吐出的烟变得沉重。
“我听到了父母房间里传来的哀嚎,我的母亲在不停的呼唤我的名字,但是我……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无法将卡住的衣柜挪开……我什么也做不到。”
“火光越来越大,她让我快走,快走,恳求我快走,不要管她,那时候烟雾与火光交织在一起,滚烫让我无法再去触摸屋内的任何物品,我最后一次抓起我母亲的手,哭着,哭着,她只是扇了我一个巴掌,那个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一把手将我拉开,我的父亲不知何时回到了家,拉着我一直拖到楼下,随即没有一点犹豫的转头冲回了4楼的火场。满脸是灰的我,耳朵环绕着警笛声,停止了哭泣……”
……
没有读完高中,就出来打工,父亲长年劳作落下了病根,申请的政府补助也不并足以支撑生活。
“约好了要一起上同一所大学的,那天我们抱在一起互相……她考上大学了,给我写了封信。”
王叔不知何时坐在了讲台上边,用颤抖的手,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马小𬎆」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问道:
“信上的她过得还好吗。”
“我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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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学校落了脚,他与前些年里工作过厂里的一位女子结了婚,并生下了一女一儿,生活再无波澜。
他打开钱包,又灌入了一口冷啤,指着全家福照片
“这个是我女儿,长得不赖吧,今年也快要升高一了啊,哈哈哈哈哈,我看你小子挺老实的,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帅,你这死书呆子样,还单身滴吧,要不你两凑个对??”
“我儿子圆圆润润的,一看长大就是享福的脸,哈哈哈哈哈哈……”
……
胡话一通过后,他清醒了点,但是时间确实不早了。
“孩子,这么晚了,早点回家吧,你父母会担心的,看你没日没夜的,注意身体才重要啊。”
“没事的叔,我只有一个人……”
他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没事的孩子,咱两的交情,认做个兄弟,这是我的电话,有啥事尽管找我,别怕麻烦。”
之后,偶尔他值夜班都会给我带点吃的,一些水果之类的。
为他的过往感到惋惜,但同时我却无比茫然,从那时候起,我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疑问。
在我的记忆里面,没有过往,没有曾经。
至少在我医院里醒来之前,一片空白。
她叫张岚,大家都叫她张姐,她把我从医院接到了孤儿院,并告诉我,只是摔到了脑袋,有点小失忆,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父母早些年去世了,把我独自留在了人世间。
短时间内的打理休整,重新复习功课,在我17岁,读上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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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
“饿了吧,是不是还没吃呢,今晚给你留了个大鸭腿,还热乎着。”
苏念湘静静的抬起头,睡醒了,模模糊糊间望向我的方向,正好与注意到她的我,眼对上了眼。
两人都一言不发,王叔开口了:
“哟吼,今晚有伴了啊,哎呀,早知道多带一份了……”
王叔把鸭腿放在我的桌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向我抖了抖眉头,便离开了。
“你家人吗。”
苏念湘疑惑的对我问到。
我只是摇摇头,看向时钟。
「11:01」
“我不饿,这根鸭腿你要不要吃。”
“真的吗,那我吃咯!”
很快她就快步走了过来,坐在了我的身边,坐在了我同桌的座位上,如此靠近。
我从抽屉里很自然拿出一包纸巾放在了桌面上,没有说话。
“谢谢你啦……”
她左手伸了过来,明晃晃的露出手背上的伤疤。
那道伤疤,如同一道深深的沟壑,那是一片暗红色的印记,弯曲的线条在皮肤上蔓延,似乎在向他人述说着一段难以启齿的故事。
她只是嚼着一口肉,面带微笑的说:
“做我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