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北琛听着汤乔允撕心裂肺的哭喊。
看着她在地上磕出的鲜血,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
“夏夏…”
他低头,看着怀里女儿天真无邪,全然信赖地看着他的大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对爹地全然的依恋。
“爹地,妈咪为什么在哭呀?”宫夏小声问,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
这一刻。
宫北琛所有的疯狂,不甘和毁灭欲,如同被一根最纤细也最坚韧的丝线勒住,骤然停顿。
他做不到。
他可以用最极端的方式报复世界,报复顾家。
但他无法亲手掐灭这束照进他黑暗生命里的光。他无法让这双清澈的眼睛在最后一刻染上恐惧和痛苦。
更无法……让汤乔允永远活在痛苦里。
他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眼眶的湿热,脸上挤出一个极其温柔,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夏夏,想不想玩游戏?”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努力放得轻柔。
宫夏歪着小脑袋,奶呼呼的问,“想,玩什么游戏?”
“爹地……想和你玩个捉迷藏的游戏,好不好?”
“捉迷藏?”宫夏眨了眨大眼睛,嘻嘻一笑,透着兴奋。
“对,捉迷藏。”宫北琛将她从危险的栏杆上抱下来,又稳稳地放在天台安全的地面上。
而后,他蹲下身,平视着她。
“唔好耶。”
“那……爹地先藏,你来找爹地好不好?等你找到爹地了,再换你来藏!”
“嗯!”小家伙重重的点头。
“现在,夏夏乖乖坐在这里,闭上眼睛,开始数数。要数到一百,数得很慢很慢,不可以偷看,好不好?”
“好。”
“等夏夏数完了,爹地就藏好了。然后……就让警察叔叔带你去找妈咪,让妈咪帮你找到爹地,好吗?”
“嗯好。”
他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和耐心。
宫夏似懂非懂,但游戏和找妈咪让她点了点头:“好!夏夏会数得很慢的!”
“乖,我的夏夏最乖了。”
宫北琛颤抖着手,最后一次,极其珍重地抚摸了一下女儿柔软的头发。
而后,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
“好了吗?爹地,我开始捂眼睛了哦。”
“嗯好。”
小家伙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天真的捂上眼睛。
“我开始数了哦。”
“嗯。”
宫北琛深深地看着女儿,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带去下一个轮回。
然后。
他毅然站起身,退后几步。
宫夏已经乖乖捂着眼睛,奶声奶气的开始数:“一……二……三……”
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在天台的风中,显得那么清脆天真。
宫北琛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小小的背影,又望向楼下那个跪在地上,几乎崩溃的模糊身影。
“乔允,夏夏……对不起……再见……”
他心中默念。
嘴角扯出一个解脱又凄凉的弧度。
下一秒。
他猛地转身。
不再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
向着与女儿相反方向的天台边缘,纵身跃下!
黑色的身影如同一只折翼的鹰。
他决绝地脱离了天台的边界,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而短暂的弧线。
“四……五……六……”
宫夏还在认真地数着,对身后发生的惊天巨变一无所知。
几秒过后。
“轰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楼下。
汤乔允的哭求声戛然而止。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高空坠落。然后,重重的砸在她的身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坍缩。
“不——”
一声凄厉到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盖过了直升机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声响。
震得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颤。
世界仿佛停止。
在汤乔允的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一片血红和永恒的死寂。
天台上,微风吹过。
宫夏数到了“十”。
她悄悄地,带着点游戏的小刺激,稍微回过头,想偷看一眼爹地藏好了没有。
她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天台,和远处蔚蓝的天空。
“爹地藏得好快呀……”她小声嘀咕着,又赶紧转回头,捂住眼睛,继续认真地数下去:“十一……十二……”
她不知道。
她永远也找不到爹地了。
这场捉迷藏,爹地藏进了一个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叫做死亡。
时间仿佛被切割成了碎片。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灵魂的巨响,在汤乔允面前不过数米远的地方炸开。
地面似乎都随之微微一颤。
宫北琛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医院门口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板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一切声音瞬间消失。
温热、粘稠、猩红的液体,如同绝望的烟花,猛地迸溅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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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滴带着体温的鲜血。
精准地溅射进汤乔允的眼睛里。
世界……
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红。
“宫北琛跳楼了。”
“快去天台找人质。”
“是。”
大批特警围了过来,迅速在现场拉起警绒线。
一群路过的群众,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天呐,有人跳楼了,好可怕。”
“听说跳楼的好像是宫北琛。”
“宫北琛??不可能吧??怎么可能会施是宫北琛??”
四周的一切又吵杂起来。
汤乔允大脑在清醒和迷糊间来回徘徊。
好半晌。
“呃……宫北琛……宫北琛!!”
她凄厉的吼叫他的名字,万箭穿心的向他身边爬去。
“宫北琛!不可以!不可以……”
她的瞳底完全被红色覆盖。
她看不清他在哪,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擦眼睛,连滚带爬的向人群密集的地方爬行。
“不要靠近。”
几个警员上前将汤乔允架了起来,而后,强行将她拖离宫北琛身边。。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傅承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并厉声喝道:“救护人员!快!”
现场一片混乱。
特警们迅速封锁中心现场,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
但汤乔允对这一切都恍若未闻。
她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片血红,和血泊中那个迅速失去生命气息的身影。
眼睛里的鲜血,混合着她自己的泪水,流淌下来。
在她苍白绝望的脸上,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血泪。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宫北琛真的死了吗?
不!
她不信!
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可是宫北琛啊!!
她看着地上朦朦胧胧被白布覆盖的一摊肉泥。
终于…发出一声如绝望痛苦到极致的哀嚎:
“啊——!!!!!”
这一声。
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也抽干了她所有的灵魂。
她眼前的血红越来越浓。
最终吞噬了一切光线和意识,身体一歪。
彻底晕死过去。
倒在离宫北琛遗体不远的地方。
血泊在一旁,无声地蔓延。
仿佛是他们之间,那纠缠不清的爱与恨。
最终……
谱写成一曲肝肠断的终章。
……
而在高高的天台上。
宫夏稚嫩而认真的数数声,还在随风隐隐约约地飘下来: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爹地……我数完啦……你藏好了吗?”
“夏夏要看眼睛了哦。”
宫夏又等了几秒,才慢慢睁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嗯~,爹地,夏夏要开始找你了哦。”
“你可要藏好,不要让夏夏轻易找到哦!”
小家伙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又期待的环顾四周。
可天台空落落。
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爹地…爹地…你是不是下去了呀?”
与此同时。
傅承在指挥现场救援,对着麦克风厉声下令:“A组,立刻突入天台,确保女童安全!重复,确保女童安全!”
“收到。”
早已埋伏在楼梯口和通过索降准备就绪的特警队员。
如同猎豹般迅捷地冲上了天台。
“爹地!我数到一百啦!你藏哪里了?”
宫夏有些害怕。
下一秒。
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是爹地那种沉稳的步子。
她好奇地放下小手,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
是一群穿着黑色制服,戴着沉重头盔,手持武器的陌生叔叔。
他们看起来很高大,很吓人。
小小的宫夏愣住了,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呜呜…爹地…我要爹地!”
“小朋友,别怕,我们是警察叔叔。”一个队员放柔声音,快步上前。
想要抱起她,将她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
就在队员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宫夏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小脑袋使劲摇着。
“不要!我在和爹地玩捉迷藏!爹地呢?我要找爹地!”她开始环顾空旷的天台,除了这些陌生的黑衣服叔叔,哪里还有爹地的身影?
“爹地!爹地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夏夏找不到你啦!”她带着哭腔喊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不安而微微发抖。
“小朋友,你爹地他……”队员试图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向一个三岁的孩子阐述“死亡”。
可宫夏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爹地从来没有在玩游戏时消失得这么彻底过。
她看着眼前陌生叔叔。
“哇——”
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
她猛地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我要爹地!我要爹地!爹地你去哪里了?!呜呜呜……爹地是不是不要夏夏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
小脸憋得通红,一边哭一边挣扎,不让任何陌生人抱她。
小小的身躯,固执地在天台上跑动。
试图在每一个角落找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嘴里不停地哭喊:“爹地!你快出来!爹地……呜呜……夏夏害怕……”
傅承此时也快步赶到了天台。
他看到正在哭闹的宫夏,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示意队员们稍微退开一些,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
他蹲下身。
尽量让自己的气场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性,用尽可能平和的声音说:“你叫夏夏,是吗?”
宫夏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哭声稍歇,抽噎着,用泪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傅承。
“嗯,我是夏夏。”
傅承心尖一颤,看着她与顾汀州隐约相似的眉眼,心中百感交集。
“夏夏,过来伯伯身边。伯伯带你去楼下找妈咪好不好?她很想你。”
他避开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试图用“妈咪”来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妈咪……”宫夏抽泣着。
“那爹地什么时候回来?他为什么不跟夏夏说再见?”
傅承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在此刻给出答案。
他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带着一丝温柔的力度,将哭得浑身发软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我们先去找妈咪,好不好?妈咪需要夏夏。”
宫夏趴在傅承坚硬的肩甲上,还在不住地抽噎。
小身体一颤一颤,眼泪鼻涕弄湿了他的制服。
她不再激烈挣扎,但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喃喃着:“爹地……我要爹地……爹地……”
傅承抱着她,稳步走下天台。
他很清楚!
这个小小的肉团团,应该就是弟弟的孩子。
三年前,是宫北琛带走了她们母女。
并且让弟弟的孩子认贼作父!
他不清楚汤乔允是自愿跟宫北琛走的,还是被迫的。
总之…
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毕竟。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可能会有不得已的理由。
而弟弟现在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和海珠的婚期也提上了日程。
所以…
他和母亲的意见一致,不想再提起过去,也不想让弟弟和汤乔允再有纠葛。
……
两天后。
汤乔允昏迷了整整两天,才逐渐苏醒过来。
“嘶呃…”
莲姨守在床边,见她醒了,立即上前查看,“小姐,你终于醒了?”
汤老爷子也一脸担忧,“允儿,你醒了?”
汤乔允昏昏沉沉睁开双眸。
大脑依然处于一片混沌,整个人依然沉浸在惊悸中。
“……咳咳…爷爷!”
“醒了就好,医生说你现在怀孕一个多月了,一定要保持情绪平稳,好好安胎。”
汤乔允听了,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还在吗?”
“嗯~,孩子没事,主要是你,受的刺激太大。”
“……”汤乔允心腔一梗,悲从中来。
宫北琛跳楼的一幕,一遍遍在脑海回放。
没回放一遍。
都仿佛有几万根针扎在心上,扎的她遍体鳞伤。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
她对他的所有恨。
在他坠落的那一刻,统统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她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
她只是……
只是想要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宫北琛……”
她深深的闭上眼睛,痛苦的哽咽出声。
汤老爷子哀伤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一夜间又苍老了许多,“唉~,他的遗体已经火化了。”
“择日,给他好好安葬吧!允儿,爷爷知道你很痛苦,也知道你很伤心!”
“但是,为了夏夏,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爷爷,要振作起来……”
汤老爷子话语一顿,眼睛漏出一抹喜色,“对了,爷爷跟你说个好消息。”
“夏夏有救了,有人主动来医院做了配对,并且匹配上了。而且,对方愿意无偿给夏夏捐献骨髓。”
汤乔允原本死寂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
“……真的吗?是谁?”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在经历了宫北琛惨烈死亡的巨大打击后,这个消息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透进的一缕微光。
汤老爷子与莲姨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他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是……傅承,傅先生。”
“傅承?”汤乔允瞳孔微缩。
同时,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张与顾汀州酷似,却又更加冷峻刚毅的脸庞。
“怎么会是他?”
震惊和疑惑感涌上心头。
“他怎么会……”汤乔允喃喃道,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是他主动联系医院的。”莲姨轻声补充,“他说……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汤乔允闭上眼,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恨吗?怨吗?
似乎都已经在宫北琛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变得苍白无力。
也是。
傅承说顾汀州的亲哥哥。
他的骨髓匹配上了,也是情理之中。
几天后,无菌舱外。
汤乔允穿着隔离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昏睡的夏夏。
小女孩因为前期的化疗。
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而在另一边的采集室里。
傅承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血液分离机的管路连接着他的手臂。
鲜红的血液从他体内流出。
经过机器的分离,提取出珍贵的造血干细胞,再将其余的血液成分输回他体内。
整个过程漫长而枯燥。
但他始终闭目养神。
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紧抿的唇角透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没有告诉汤乔允。
在决定配型之前,他调阅了所有能查到的关于宫夏病情的资料。
他也没有说,在得知配型成功的那一刻,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协调好了工作和时间。
这其中,有对无辜孩子的怜悯,有对弟弟的疼爱。
……
周一。
宫夏做了骨髓移植手术。
手术很成功。
而傅承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打算离开医院了。
汤乔允拖着配备的身躯,打算亲自去向他道声谢。
她到了病房门口。
隐约听见病房内有打电话的声音。
傅承:“嗯~,妈,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对的,不要告诉阿州这件事了,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不要在节外生技。”
轰!
汤乔允听见对话,整个人如坠冰窟。
“阿州……是是……是顾汀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