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沉寂寂的,辽阔的大海深不见底,透出一股静谧的恐怖。

周闻璟的整个身子浮在海底,发丝在水中随处飘扬。

他的面色苍白,往日清冷的眸如今紧紧阖着,似是在沉睡。

“他已经昏迷了近两个月,若再没有醒来的迹象,明日早晨便要宣布脑死亡了。”

“医生!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医生!我给你跪下来!”

“噗通。”

“我温昭昭这一生没有求过什么人!”

“我现在求求你,救救他……”

“不管花什么代价。”

“求求你!”

“救救他。”

“求求你……”

“呜呜呜呜……”

他的眼前一片黑沉,耳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的声音。

昭昭近乎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

病床上的少年嘴唇发白,眼角暗暗划过一滴清泪。

昭昭?

是昭昭……

昭昭在哭。

昭昭为什么哭?

“别哭,我在……”

他拼了命地想开口安慰她,唇瓣却像是灌了铅一般难以张开。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我要去找昭昭!

我要见她!

她是我……想见的人啊!

他张开疲倦的四肢,在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拼命挣扎。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难以明说的强大力量束缚着他!

只要他挣扎反抗,便会反噬地更为厉害!

死寂的海水在他拼命的挣扎下有了几分不明显的波动,却又转瞬归于平静。

以卵击石。

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微弱。

就如螳臂当车,难以撼动蜉蝣大树。

他睁不开眼,口不能言,身子完全被控制着,无法动弹。

脑中无数画面闪过——

女人的嗓子尖厉,带着浓烈的怨气:

“都怪你!”

“你这个扫把星!”

“你给我滚!”

“要不是你非要坐那个破缆车!”

“你爸爸就不会出事,躺在病床成为一个冰冷的植物人!”

“你弟弟也不会就此失踪,下落不明!”

“都怪你都怪你!”

“你这个天生厄运的灾星,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你!”

“你的出生本就不受期许,当初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你!”

“你这样见不得光的老鼠,就不配活着!”

“你就应该死在阴暗的臭水沟里发烂发臭,永远不见天日!”

“你去死啊!”

“你为什么不去死!”

去……

去……死吗?

诅咒的声音在周闻璟的耳边萦绕不绝。

周闻璟停止挣扎,身子缓缓在海底缓缓朝下坠去。

也是。

他这样的人本就自带厄运。

活着只会给周围人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早就证明过了吗?

父亲、弟弟都是被他害的。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没有人会在乎他。

也没有人对他的存在有过半分期许与欢喜。

从小到大,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那无尽黑暗的密室里。

日子乏味枯燥,不起波澜。

在那不见阳光的地方。

他不知道时间。

也感受不到四季流动。

或许,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活着。

“去死啊……”

“去死……”

“死便可以得到解脱了!”

“只要死了,你就不用再痛苦了!”

“不要再挣扎,那多可笑啊……”

“根本没有人在乎你!”

“去死啊……”

恶魔般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渐渐击碎他的意念。

他的心缓缓坠入谷底,求生的**一点点被海底湮灭……

“滴……滴滴滴滴滴!”

心电图发出急促的响声,渐渐趋于平直!

守在病床旁的温昭昭见状,一瞬间吓得面色惨白。

“医生!”

“医生!”

“啊……”

她转身想要去叫医生,膝盖却不小心重重磕到床角。

那一大块白皙的皮肉倏尔变得青紫,可怖吓人。

顾不上疼,她扶着腿,一瘸一拐地跑出病房,颤颤巍巍地大喊:

“医生!”

“医生,你快来救救他啊!!”

一堆白大褂带着仪器进来,对周闻璟进行紧急抢救。

“砰……”

“砰……”

除颤仪一下一下打在周闻璟身上,他的身子无力地随着除颤仪上下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停止了动作。

那近乎平直的心电图也终于有了微乎其微的曲折变化。

“医生!怎么样了!”温昭昭抓着医生的手臂,一双眼通红。

医生擦了擦额间的汗,犹豫了片刻,缓缓道:

“哎。”

他只是摇头:

“尽快准备后事吧。”

说完,医生低声叹了口气。

生离死别这种事,就算是他从业多年,早已见惯了,这心里都着实不好受。

虽然他用除颤仪暂时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这个少年的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加上求生意识涣散,只怕是撑不过今夜了。

温昭昭仿佛被抽干了气力一般,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

“真的……”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温昭昭的指尖发颤,寒意由脚底传到心脏,是彻骨的冷。

“你还有什么对他说的,现在说说吧。”医生有些于心不忍,“或许,他能听到……”

医生以及随行的护士低着头走出了病房。

“嘎吱。”

病房门被关上,此时屋内就他们两人。

温昭昭显然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一点点挪动到周闻璟身边,跪趴在病床边上。

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紧紧贴着他冰冷的掌心,她的眼里淌着泪珠,近乎哽咽:

“周周呀……”

“我给你讲个故事。”

“以前有个女孩。”

“她生来娇纵,霸道蛮横,天不怕地不怕。”

“她喜欢一个男孩,卑微到了骨子里。”

“喜欢到失去尊严,失去自我……”

“为了得到他,她坏事做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东窗事发之后,她吃尽了苦头。”

“一夜之间跌进泥里,人人可踩。”

“世人唾弃嘲讽,对她唯恐不及!”

“在她自我放弃的时候,一个男人将她捡了回去。”

“她不过就是一块泥地里没人稀罕的烂石头,又臭又硬!”

“可他却将她视若珍宝,不离不弃。”

温昭昭的头枕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神情陷入回忆:

“那些日子。”

“她把她遭受到的所有不甘,所有怨懑统统毫无保留地发泄在他身上!”

“她抓狂!”

“她一通乱扔,活像个癫狂的疯子!”

“她把他精心为她准备的家砸的一团糟!”

“可你说他傻不傻?”

“他就是个大傻子!”

“呵……”

温昭昭笑了出来,眼里却淌下一滴泪,继而故作轻松地说:

“他居然还在旁边给她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花瓶。”

“说什么,这个材料好,扔起来清脆好听。”

温昭昭的眸光柔和,唇角缓缓蠕动:

“他见过女孩所有丑陋的,所有不堪的。”

“他知道她愚蠢恶毒,自私自利,烂到了骨子里。”

“可他却依然能包容她所有的虚伪与阴暗,爱她灵魂的全部。”

“后来,女孩在与他长期的相处中。”

“被他的爱所滋养,重新蜕变成了一朵花。”

“他教她如何学会爱人,如何设身处地得为他人着想。”

“可在她幡然醒悟时,他却抑郁离世。”

“从此,女孩再也听不见男孩低低沉沉地唤她昭昭。”

“在那个世界,女孩孤独绝望地守了一夜又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