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然后是左肩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将何邪从意识的深渊硬生生拽回。

他猛地睁开独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数伤口,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

眼前是模糊的光影,耳边是能量过载后的嗡鸣。

他发现自己半躺在地,怀里是同样虚弱不堪、脸色惨白的白梦觉。

芽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担忧。

花柳怜在一旁,正手忙脚乱地想用她骨折的手臂做点什么,却无从下手。

鸦半跪在前方,那把奇特的弩箭指向四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

他们仍在“初始之间”。

纯白的晶体房间此刻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裂纹,中央那星光符文构成的控制界面已然黯淡。

只剩下零星几点光芒在顽强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空气中弥漫着高能爆破后的臭氧味、某种信息被烧蚀的怪异焦糊味,以及……

淡淡的悲伤余韵。

那个被禁锢无数岁月的意识,终于自由了。

但代价是……

何邪感受着体内几乎枯竭的力量。

以及那虽然暂时切断、却如同悬顶之剑般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空洞”注视。

是的,再一次。

他又成为了新的坐标,一个临时的、不稳定的坐标。

“咳……”

白梦觉在他怀里动了动,银红重瞳睁开,流淌着极致的疲惫与一丝释然。

“成功了……”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强行驱动“银血方程式”执行最终协议。

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本源。

“啊……!”

突然,花柳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指着何邪的左肩。

何邪低头看去,只见左肩那暗金色的烙印此刻正以一种恐怖的频率闪烁着。

光芒忽明忽暗。

仿佛一颗濒临爆炸的不稳定恒星。

难以言喻的灼痛感正是从这里蔓延开来。

甚至开始微微侵蚀,周围残存的白晶墙壁。

「暗金低语」变得异常活跃和……饥渴。

是因为承受了“空洞”的注视?

还是因为那逆向冲击的能量洗礼?

“不好!它……它在吸收周围逸散的灵能废料和……‘空洞’残留的气息!”

白梦觉敏锐地察觉到能量流动的不对劲,声音带着震惊。

“它在自我修复……或者说,在适应这个‘坐标’!”

这绝非好消息。

「暗金低语」越是强大,何邪被终焉回响吞噬的风险就越大。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何邪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却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

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本源枯竭。

灵魂重创。

现在又加上了“坐标”的负担,和左肩的异变。

鸦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依旧疲惫,但多了一丝凝重:

“会长的投影消失了,但这里的动静太大,风纪委和维塔生命的杂兵很快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我们得在下一波围攻形成前,杀出去。”

杀出去?

以他们现在这状态,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邪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控制界面。

扫过怀中虚弱的妻子,

扫过惊恐的女儿,扫过几乎失去战斗力的花柳怜。

最后落在鸦身上。

“你有什么计划?”

何邪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从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陌生人,但现在,鸦是他们唯一的变数。

鸦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开口道:

“‘摇篮’基地有一条应急通道,通往地表一个废弃的能源井口,知道的人极少。

但路程不短,而且……未必安全。”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重伤状态下,穿越可能布满敌人和陷阱的通道。

希望渺茫。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悄然荡漾开来。

波动源自芽芽的胸口。

那枚「星髓吊坠」,正散发出柔和的、星辉般的光芒,一闪一闪,如同呼吸。

“爸爸……”

芽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吊坠,小脸上露出困惑又有些期待的表情。

“暖暖的……有声音……”

声音?

何邪和白梦觉瞬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星髓吊坠」与星门共鸣!

难道……

几乎在同时。

何邪感到自己体内那微乎其微的、属于「星门代行者」的权限,也被轻轻触动。

一个冰冷、熟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在他们几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观测到高维度信息扰动力‘空洞’出现剧烈波动。】

【观测到临时坐标‘终焉回响·何邪’处于极不稳定状态。】

【观测到‘星钥’(芽芽)能量活性提升。】

【符合‘星门’紧急避险协议启动条件。】

【正在重新校准时空坐标……】

【链接建立中……】

是陆离!

那个躲在「光尘立方体」里的观察者!他果然一直跟着!

“陆离!是你吗?!”

何邪在脑中疾呼。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根据协议,在代行者遭遇不可抗毁灭性威胁且具备基本条件时,‘星门’可提供一次紧急跃迁权限。】

陆离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念诵说明书。

【当前环境符合条件。执行指令。】

“等等!陆离?你不是已经被概念层面湮灭了么?跃迁去哪里?!”

白梦觉强打精神,急切地追问。

盲目跃迁的风险极大,很可能从一个绝境跳入另一个绝境。

【坐标未知。能量扰动过于剧烈,无法精确定位。】

陆离的回答让人心头一凉。

【优先确保代行者存活。这是‘观众’们的期望。能量灌注开始——】

“混蛋!你拿我们当实验品吗?!”

何邪在心中怒骂,但却无力阻止。

嗡鸣声越来越大!

芽芽胸前的「星髓吊坠」光芒大盛。

无数细小的星辉光尘从中飘散而出,如同被无形的引力吸引。

开始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盘旋、汇聚!

房间内残存的能量——

无论是灵能废料、伪神残骸的混沌气息、甚至是「空洞」留下的虚无波动。

都被那旋转的星辉强制抽取、吞噬!

一个模糊的光之漩涡逐渐成型。

它不像以往任何一扇稳定开启的星门。

它极其不稳定。

边缘剧烈扭曲抖动,内部光影混乱。

仿佛随时都会崩溃爆炸!

“不稳定的强制跃迁!”

白梦觉惊呼。

“能量构成太混乱了!可能会在传送过程中就把我们撕碎!”

“或者扔进时空乱流里!”

鸦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爸爸……我控制不住它……”

芽芽带着哭腔,她感觉吊坠变得滚烫,里面的力量正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陆离!停止!”

何邪咆哮。

“我不管你现在是观众的走狗,还是什么其他存在的牵丝者,你给我别再捣乱了!”

【能量灌注不可逆。75%...80%...】

陆离的声音依旧冰冷。

【建议你们做好准备。95%...】

“艹!”

何邪骂了一句,独眼中闪过决绝的凶光。

他没有选择了!

不过,无论如何,「星门」也能够带他去往新世界。

现在这个状况。

留下几乎必死无疑,跳进去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他不明白,陆离现在究竟想做什么,但是隐隐约约有一种直觉。

指引着何邪,一次又一次苟延残喘下来的那个直觉。

想到这里。

他猛地将白梦觉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

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芽芽的小手,对花柳怜和鸦吼道:

“抓住白梦觉!不想死就别松手!”

花柳怜吓得脸色惨白,几乎是本能地扑过来,用还能动的手臂紧紧抱住何邪的腰。

鸦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也一咬牙,猛地抓住何邪的肩膀。

【100%。紧急跃迁启动。祝你们好运,代行者们。数据记录中……】

陆离的声音消失了。

眼前那极不稳定的星辉漩涡猛地膨胀到极致,然后骤然向内坍缩!

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撕扯力瞬间捕获了所有人!

“啊——!”

天旋地转!

感官失灵!

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由纯粹混乱和噪音构成的绞肉机!

何邪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正在被一寸寸撕裂、拉扯、重组!

左肩的「暗金低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

似乎在与这狂暴的跃迁力量对抗。

又像是在贪婪地吸收着什么!

白梦觉周身的银红方程式疯狂闪烁。

试图计算和保护。

但瞬间就被更强大的乱流冲垮!

芽芽的吊坠光芒将他们勉强包裹,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花柳怜的惊叫声被拉长成奇怪的噪音。

鸦似乎在怒吼着什么。

就在何邪的意识即将彻底湮灭在这狂暴传送中时——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

轻响?

像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清脆、古老、带着某种亘古不变的韵律。

紧接着,所有的混乱和噪音瞬间远去。

那致命的撕扯力也骤然消失。

噗通!噗通!噗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何邪重重摔落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呛出一大口带着黑血的唾沫。

他艰难地抬起头,独眼因不适应光线而微微眯起。

眼前不再是纯白的晶体房间,也没有追兵。

他们似乎……落在了一条狭窄、阴暗、潮湿的小巷里。

两边是高耸的、布满斑驳污渍和涂鸦的墙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劣质燃油味和某种……

从未闻过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香气。

天空被高大的、风格奇特的尖顶建筑切割成狭窄的缝隙。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永远黄昏般的昏黄色调。

几盏浮空的、散发着幽幽紫光的灯笼缓缓飘过远处巷口。

陌生的语言构成的霓虹广告牌在远处闪烁,光影陆离。

这里……是哪里?

星门,竟然真的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再次开启了?

并将他们扔到了这个未知的世界?

“咳……咳咳……”

白梦觉的咳嗽声拉回了何邪的思绪,她看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了。

“妈妈!爸爸!”

芽芽爬过来,小脸上满是泪水,但似乎没有受重伤。

花柳怜瘫坐在一旁,抱着骨折的手臂呻吟,眼神呆滞。

显然还没从恐怖的跃迁中回过神。

鸦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周身装备。

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环境,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鬼地方?”

“那扇「门」……带我们穿越了另一个世界?!”

“果然不可思议。”

何邪挣扎着坐起身,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内部,情况糟糕透顶。

但奇迹般地,似乎没有在传送中解体。

左肩的「暗金低语」依旧灼热,但闪烁的频率降低了一些,仿佛……

暂时吃饱了?它吸收了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那昏黄的、被切割的天空。

独眼中充满了疲惫、警惕,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狠厉。

不管这里是哪里,危机从未远离。

“空洞”的注视只是暂时切断,他仍是坐标。

会长和郑维明绝不会善罢甘休。

陆离的目的成谜。

而这个新世界……又隐藏着什么?

星门再次开启了,但前路,依旧是一片未知的迷雾。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虚弱却眼神坚定的白梦觉,又看了看紧紧依偎过来的芽芽。

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那带着怪异甜腻空气味的空气,独眼缓缓扫过这条阴暗的小巷。

新的逃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