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水石街就可以到达何兰县的东门,这是县城的主道,现在已到街市开张的时间,几次擂鼓后街道就热闹了起来。
道路两边的店铺已然开张,焉缕阁——这家远近闻名的绸缎行一大早便聚集了一大群翘首等待的客人;胡闻沁家的肉行门前亦如往常一样有很多人排队等候,此时他正专注于案板上的肉,对众人施展他那高超的刀功,引来片片叫好;街对面的淄玉店今天却贴出告示,店主因病告假,前来购饰品的人皆叹息而走向他处……
周围卖早点的、饮早茶的、面色匆忙奔驰而走的各色人群各行其是,薛铣牵马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走出何兰县东门。
正当他行走于城外道路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于远方天上飞来并立于薛铣的肩上,飞来的禽物形貌似小鸮,却有不同于小鸮的金羽白首,这次它如往常一样外出一天带回了另一张悬赏榜,待薛铣取下榜单后便站到薛铣肩上。
“这次是兖州吗,西南群山环绕,去往兖州那得好长时间了。”
薛铣收起榜单、骑上了阿兰,慢慢沿着城外官道向兖州方向走去。
道路两旁的梯田里,农夫正在努力耕作,偶尔从远方田野里传来笛声和孩童们的欢声笑语。
薛铣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张果的话开始在他脑海显现。在外漂泊十多年了,这自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知道想要改变现状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那条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却始终不敢踏入的道路。
专心思索中的他忽略了远方吹来的山风中夹杂的一丝凶险。
山路越来越窄,已经快到不同乡县的交界地了,此刻突然一只箭从右后方树林向他飞来,本能使回过神来的薛铣察觉到危险,便立刻做出规避动作。
此箭飞过了薛铣深入到了道路旁的一棵树的树干深处。薛铣抬头望去,前方林间小路上已经有四五人骑马在上坡拦住了去路,他们背对着太阳,面容身形难以分辨。
“萧郎,前方就是林子的尽头了,后面山路险峻,阁下携有重物,骑马而行怕有风险。”中间一人用着挑衅的语气说着,随后又有五六人骑马从两旁穿出,拦住了他的退路,他们大多穿着布衣,个别人衣物下的盔甲隐约可见。
这种事情薛铣已经不是第一次碰见了,是何来意已经很明显。见薛铣毫无反应,中间那人冷哼了一声,“那支箭没只是警告,劝你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旁边那只飞禽,把它和你的包裹留下,然后滚。”
薛铣没有回答,他的右手早已停在了剑把上,眼角飞快扫向四周。围着他的十来人中数人已经举起了弩对准他。
眼看局势紧张起来,前方另一人开口道:“英雄请冷静,我们只索钱财不索命,你甚至可以留着你的宝马,我们也是穷苦人出生,不会互相为难的,英雄一看就知道是个阅尽天下的游侠,平日里肯定少不了用剑争斗,但是我们人数众多,用性命做赌注输一次就……”
没等他话说完,薛铣快速拔剑的同时脚跟重磕马腹,大喝一声勒转缰绳向道路一侧的树林飞奔而去。须臾之间,几支羽箭便从侧后方乘着呼啸的风向薛铣飞来,薛铣回身用剑挡开了其中大多数,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只箭从左后方冲来并刺进了马身,阿兰发出痛苦的嘶鸣。
“哼,看来是个硬茬,十四,从右方包抄他,莫让他逃了。”在听到可能是首领的那人话语后,三人骑快马在追逐中从右方慢慢向其包围过来。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面对右边围上来的三人,薛铣没向左勒马,反而向右转向朝着几人奔去,骑马跟在后方对薛铣位置预判错误的弩手在刹那间失去了自己目标。前方三名骑手分散开薛铣前面的左右方向冲过来,在和薛铣右前方最近那人相隔几步快要接触的瞬间,薛铣俯身向右躲过了横劈过来的横刀,随后挥剑斩掉了那人的膝盖,断了右小腿的骑手哀嚎一声后从所乘马左边摔了下去。
后方的弩骑手已经调整好了马身的方向随后向薛铣背后射去,此时薛铣注意到左边一名骑手横冲过来,他反手用剑从背后将弩箭挡出并使其射向那名骑手,那名骑手所乘黑马在右前腿中箭后吟吼并双腿腾空,在骑手试图用缰绳控制马的瞬间,阿兰已经薛铣带到骑手的左边,薛铣一剑从骑手右腋下的护甲真空位置侧入骑手心脏,随后左手抢过骑手放置在马鞍上的弩箭向后方袭来的第三人射去,那人喉咙中箭,发不出声音便坠马而亡,随后薛铣驾马在林间继续向前奔去。
“勿要靠近他!陈宁你带着他们用弩箭射他,我们分散包围他。”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后方响起。
浓密的树枝为薛铣阻挡了大部分的弩箭,但是后方的三名骑手带着弩箭依然穷追不舍。薛铣注意到此刻左右边相距几十步的距离人影在树枝间闪动,他心知不妙,随后他拉动缰绳指挥阿兰冲向前方一棵树,在冲锋途中从用剑马鞍袋里挑出一贯钱,挑飞后转身横劈在空中的那贯钱,几百枚铜钱在空中飞速奔向后方的三人。伴随着几声哀嚎,三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睁不开眼,他们也被迫勒马停下,而此时薛铣脱掉马镫,从待阿兰经过前方树木时从马上跃起抱树环绕一圈后后脚蹬树如流星般向处在三名弩手中间的那人冲去。
伴随着痛苦的表情,中间那人已经被薛铣用剑刺穿,巨大的冲击力让薛铣自己和他一起掉落到马匹后方,听到惨叫声的左右两人意识到大事不妙,眼角余光让他们知道薛铣已经杀入他们所在的位置,他们努力睁眼用并拔剑准备近战可惜为时已晚,薛铣从那人腹内拔出剑后跳上马匹向右挥剑斩掉右边弩手的头颅,左边那人大叫一声勒马向左逃去,可惜薛铣再出从马上跃出冲向那人并用剑从背后贯穿了那人。
“陈宁!”前方相隔几十步汇合的三人,带着愤怒到极点的嘶吼声,拔刀向骑乘在左边弩手马上的薛铣冲将过来,为了能让薛铣顾此失彼,他们再一次左右夹攻,领头的那人手拿横刀,带着手持长枪的一名骑手从薛铣左边杀来。
薛铣也向三人冲去,他故技重施,双腿脱离马镫,仅靠左手握在马鞍上,整个人用马身当作对左边攻来两人的掩护,对着右边冲来的骑手右手向下挥砍,砍掉马前腿待骑手与马失去平衡向前坠去瞬间,薛铣剑把在手掌中心转动使其反手拿剑将迎面倒来的骑手抹了脖子。在薛铣所乘马匹左边的两人失去理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用刀和长枪对着马匹奋力戳和劈砍,而薛铣在马匹倒地瞬间跳了出来。
刚才对众人施令的头领和一持枪骑手分散在两边将薛铣包围,“小子,今天真是让我们吃了大苦头,本不该找你麻烦的,可事已至此,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现在你已无处可藏了,准备受死吧。”头领在颤抖着说完此话后,和对面的骑手朝着薛铣冲来。枪骑手的长枪几乎贴近地面,以此让薛铣无法俯身躲过横刀的攻击
就在劫匪头领冲锋的时候,他余光发现了一位横入决战战场的不速之客,短暂查看之后心里一凉——是薛铣的那匹马。阿兰拖着受伤的身躯从头领的右侧林间穿出飞奔向薛铣。
他来不及上马的,首领心中这样想着,大喝一声全速前进。
距离薛铣只有几步的距离了,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阿兰冲过来后挡在了薛铣和他本人之间,慌乱之余他一刀砍到了阿兰马鞍上,刀刃撕开了马鞍并砍到了阿兰背上。伴随着阿兰的嘶吼,在阿兰右边的薛铣用剑拨开来袭枪骑兵的长枪,左脚踩上阿兰右边马镫反方向向上一跃。
枪骑兵看着薛铣从他头顶上跃过,高空中的人影慢慢遮蔽了太阳,黑暗慢慢笼罩在骑手的脸上;紧接着薛铣用剑在空中使了一个回旋斩将满眼带着惊恐和绝望的枪骑兵头颅斩下。
“呵呵呵,到此为止了吗”被高速奔跑的马带向对面的首领掉转马头,这片空地上现在只剩下了他和对面的那个魔鬼,此刻薛铣已经重新骑在阿兰身上慢慢向他靠近。头领知道自己没法战胜这个恐怖的敌人,在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他对着迎面而来的薛铣说道:“英雄今天确实令我等大开眼界,我等本来就是刀尖舔血的人,技不如人就算死亦无话可说,如今同袍尽没我也无颜苟活下去,只是有一事相求,若足下答应,我愿意自刎以赎过去罪过。”他接着说道,“那边那断了右腿的人,他是钱十四,是我同村弟兄,也是我们当初参与征南诏所在团最后一个活着的,希望英雄为我们团留个火种。”
见薛铣毫无反应,他也知道薛铣什么意思了,仰天苦笑后大吼一声向薛铣冲去……
钱十四在简单止血后正在朝着受惊扰而远去的马匹爬行,当他看到骑马向他慢慢走来的薛铣时,他已经知道其他人的结局了,此刻他浑身颤抖,但他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惋惜他人了,恐惧已经完全占据他的内心。
“英雄,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们本来也是穷苦人,被强征到军队,只是后来兵败后不想回军队、亦不想卖身为奴,所以才落草为寇。我们没害过几条性命,这不一开始我们也没冲着取公子的性命而射箭,营地里还有老母以及一些人的妻子儿女,请英雄开恩。”随后抽噎了起来。
“你说的可能是真的。”薛铣对着地上的钱十四说道。
“但是……”没等着钱十四反应过来,薛铣突然眼露凶光,拔剑轻划便取了他的性命,“也可能是假的,而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去查证是真是伪。”
阿兰的身上除了许多刀疤外现在又新添了箭创和若干擦伤和砍伤,薛铣一边安抚阿兰一边给它上药包扎,阿兰低吟不止,偏头依偎在薛铣怀里。伤口处理完成后薛铣开始收拾散落的物件将包裹放回马鞍袋上,他准备继续上路了。
“吓死我了,刚才那箭离我就咫尺之遥,还好我及时跑开躲了起来。”令人想不到的是,此时说话的竟然是那只金羽白首的鸟,此时它又出现了,站在距离薛铣不远处的树枝上,说完后飞回到薛铣肩上。
“还以为终于可以在遭受近十年的烦扰后清静一会儿了。”
“才近十年而已。”
“大言不惭,就算是黄鸟,寿命一共不也就四十年?另外按照书中记载,黄鸟可以佑人,这是我第几次被劫了?而且好几次都是贼人觉得你值钱我才被劫了吧?”。
“对啊,被劫这么多次不都保佑你全身而退了,你得把我供起来;此外,我不是普通黄鸟,我叫游风。”
“是挺特殊的,虽然很多通人性的兽和妖都能与人交流,但是鲜有听闻禽物也能如此嚼舌的。”
“鹦鹉也可以。”
薛铣不打算继续和它犟了,多年的经验让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先闭嘴,这场争斗就永远不会停止,他安抚了阿兰后重新上马然后沿山路慢慢前进。
“现在去哪,照着榜上写着的去兖州吗?如果是那就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西南的群山了,最近山贼劫匪增多,看来很多人都过的不好。”游风回头看了看战斗后的一片狼藉和远处那具尸体。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血无情呢。”
“那为我省去了很多麻烦。”
“你其实并不想杀他吧?”
薛铣愣了一下,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何兰县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忙碌的身影和城外田野里辛勤耕作的农夫以及张果对他说过的话。
忽然间钱十四的脸在他脑海浮现,他在临死前脸上是那样的惊愕和痛苦,这种表情他看过太多了,但是此时却让他感到一阵恶心。薛铣抬头看了看天上正北方的大雁,他叹了口气,抽出放在身上的悬赏榜,他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携带过其他种类的书件了。
“回长安吧,回去吧,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旋即将此榜掷出,大喝一声策马飞驰向前方奔去,奔向那恢弘无比的巨大堡垒、繁华的人间天堂、帝国的心脏、一切的起源——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