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浪静难 >  第二十章 上位者

“这个背信弃义的杀才,竟还活着!?”

夏铁铮闻得此名,霎时怒发冲冠。

“若非因他,家父岂会被歹人抓住把柄,致使身陷囹圄!他几近断送了夏家啊!”这话实则说给龙胜武听。

龙胜武沉默片刻,缓缓颔首“是”。手中棋子再度落下。

“又放走了他?”夏战旗止住手中动作,抬眸凝视龙胜武,目光深邃如渊。

“夏兄,我…”

“罢了!”

夏战旗挥手截断,收敛起目光,落下手中棋子:“我知晓,你与铁铮,和他自幼便是同窗,情谊深厚。只是入狱的并非姓龙罢了,你们的旧情仍存,难以痛下杀手。我理解!”

夏虹亦满脸惊愕地侧首凝视着龙胜武,夏铁铮精致的面容上更是饱含嗔怒。

龙胜武顿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鸵鸟,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夏战旗的言语犹如他那把剑般锋利,招招直刺人心。他虽然没有直说,但那嗔怪和指责之意,却如潮水般在言语间汹涌澎湃,然也如蜻蜓点水般,点到为止。

“与你言此,并非责难于你。”夏战旗沉凝道,“你适才亦言,虽离家九载,涉足江湖,然并未离境,此间之事,你或尚不明了。然鼎烨国现今之局势,你想必亦有所耳闻吧。”

龙胜武不知为何忽提及此,然仍郑重答道:“陛下亲征南蛮夷,国内政权,由皇后娘娘与四位皇子,及诸重臣执掌。”

“嗯,你可知上位者接任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上位者”乃是权贵对帝都朝堂中位高权重、权势熏天之高官的统称。然此称呼,仅权贵于暗中使用。亦为百姓难以触及之层面。

帝王南征蛮夷,意在攘除外患,然内忧亦不容忽视。朝中除太后外,当属这帮“上位者”权势熏天,其势力盘根错节,眼线遍布五都各处,隐藏在不易发现的位子上紧盯着下面的各大家族,以免生乱。权贵家族虽于百姓层面颇具威望,然有时其生死存亡,或仅系于眼线于“上位者”耳畔一言,遂成了那些人的“眼睛”。

其中江都的“眼睛”最为众多,盖因城多世家众,私军亦多,隐患亦盛。

“这,岂是草民所知。”

“清算前朝余孽!”

夏战旗不假思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本以为不过是家事,岂料竟逐渐上升至国事之高度。此桌棋局之意义,已悄然发生变化。

夏铁铮:“又是无中生有,当年为了这所谓的清除乱党,多少门阀惨遭灭门,多少功臣被清算,无非就是眼睛的幌子罢了!家父不就是因此……”

夏战旗眼神凌厉,狠狠瞪了夏铁铮一眼,夏铁铮便不再言语。

龙胜武亦道:“昔日为捕头时,上位者告知我,前朝余孽牵连甚广,若持续追杀,恐朝中无人可用。而今却是如何。”

“那才是冰山一角,只是想杀鸡儆猴。”

夏战旗一带而过,继续说道。

“彼时陛下实不欲大动干戈。岂料此等余孽渗透之速,竟至各处皆有其党羽。而今亦不知缘何按捺不住,余孽纷纷崭露头角,或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或掌门派之权。甚或,上面的人亦恐涉其流!若仍如此姑息养奸,国将危矣。”

龙胜武察觉话里有话,盯着棋局,没再作声。

夏虹问道:“能居于那些位置,其对自身身份的隐藏必然极深。然而,为何会在此时集体暴露?”她竟也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依我之见,定是有他们的人触及了上位者的利益。他们或为官,或从商,引诱权贵谋取私利,着实做了不少吃里扒外的龌龊之事。故而顺藤摸瓜,被逐一揪出。”夏战旗接着说道。

“不仅百姓怨声载道,朝中众人亦恐地位不保,况且陛下尚在南蛮,上位者接管着大权,若是军情泄露,必将酿成大祸。因此,为保陛下南伐顺遂,各地所能做的,唯有清除那帮前朝余孽。即便是骨头上剔肉,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说到最后一句夏战旗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龙胜武,似是在提醒。

为国尽忠?

龙胜武心里冷哼一声。同时也大概明白了夏战旗的言外之意。

龙胜武离家九年虽说身处江湖,又怎会不关心这天下之事。

虽表面看似平静,然宫廷之内实斗争激烈,四子为夺大位暗中角力,文武百官亦分诸多派系,朝堂之内已然混乱不堪,底层黎庶怨声载道,内部权与利之纷争从未止息。

朝中让这些“上位者”设立“眼睛”之始,乃是为监视那些名门望族和各大世家,以防其势力过大,行不轨之事,毕竟前朝之亡便是前车之鉴。

然而时至今日,于朝堂纷争之中,这些位高权重之辈常借“为国尽忠”之名行滥用职权之实,“眼睛”倚仗权势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上位者”亦借此权柄排除异己,诬陷构陷,就连御史大夫亦难以幸免。而今,帝王远征南蛮而无暇顾及朝政,他们岂不是更加肆意妄为。

龙胜武知,夏战旗又岂会不知。

夏府虽有帝室为倚仗,然其财富之巨,人脉之广,亦足以敌国,自是引得无数人侧目。其父正因如此遭奸人所害,身陷牢狱,夏战旗岂会重蹈覆辙。即便在自家府邸,言语之间,亦不敢对上面的人有丝毫不敬。他不敢想这自家府邸内有多少“眼睛”。

除家人外,唯龙胜武能明夏战旗言外之意。清空之庭院,及此桌棋局之人,显然亦为夏战旗为此的别有用心。

……

龙胜武沉凝片刻,缓声道:“如此说来,夏大哥突然提及这唐不问,莫非是认为他与那帮前朝余孽仍有牵连?”

夏战旗不疾不徐地说道:“他是否与此事有关,已无足轻重,关键在于,他的现身恐怕会给我们几大家族带来诸多麻烦。”

“此话怎讲?”

“昔日陛下对前朝余孽极为重视,举国上下倾力追讨,上位者岂会不知你放走了一个唐不问。”

龙胜武眉头一皱,多年前的旧事,原来他早已知晓。夏铁铮和夏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越发凝重……夏战旗则继续说道。

“时至今日,对于乱党余孽,仍不敢有丝毫懈怠,唐不问竟然还能安然无恙,且对消息了如指掌,此时寻到你,难道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龙胜武眉头微皱,声音压到最低,“难道,又是上面的人蓄意谋划,诱我入彀。”

“并非针对你,而是针对所有人。”

夏铁铮一脸嫌弃的补了一句:“你缘何仍旧自恋如斯?”

夏战旗目光重归棋盘:“从第一步,就已设下此局了,此刻动用这颗棋子,必是欲引发动荡啊。”

众人皆明其深意,不再言语,目光复又落于棋盘之上,只见须臾之间棋盘中已满布黑白棋子,胜负难料。

一旁夏铁铮应和道:“这每一步棋皆如一场决断,稍有差池,或许地覆天翻。”

伴着最后数子落下,棋盘局势渐趋胶着,再无余地,棋局中的暗流涌动,恰似也昭示着他们即将遭遇的。凝视着棋桌上的棋子,顿感自己仿若亦是其中被牵扯的一枚。

夏战旗:“依我之见,不如以和局作结罢。贤弟棋艺仍旧精湛,心性似是亦有所转变。”

龙胜武起身抱拳:“九载岁月,我历经生死,方悟责任之重。今日前来,非为逃避,实乃为了担当。”

庭院中风势渐缓,似是天地亦为此时刻而宽慰。

夏战旗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贤弟也并非信口胡诌之辈,你我之约定,可还算数?”

“胜武,须臾不敢忘。”

“嗯,天色渐晚,你方归且历经数场激战还未得闲叭,快回去好生歇息。然联姻之事,关乎重大,我能否放心将虹儿交予你,还需看你日后之作为!”

“胜武谨记!”

龙胜武拱手作别众人。

夏虹姣好的面容上尽是酸楚:“兄长,你们此番,又拿我做挡箭牌了。”

“家国所拘,迫不得已吗。”

夏铁铮凝视着棋盘上杂乱无章的黑白子,言道:“不是,你们这下的究竟是五子棋还是围棋。”

夏战旗哼哧一笑:“我也不知道。”

“……”

“然与我下棋之人却并未问我,那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