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改下面内容:
弹指间就到了寒冬腊月。那项目因天气之故暂停施工,各项目部人员陆续撤归。贾世玉也回到了莲花城。
林青玉因感孕身笨重不便,又见贾世玉不常在家中吃饭,又想到天气寒冷且小年将至,便向他提出自己先去婆家歇几日。贾世玉见她欲去老家,自是欣然首肯,说“你去吧。单位一放假,我就家去。快了,一般也就在二十四边上。”第二日林青玉收罢家里,携了一把黑伞和小革包向他辞行。那贾世玉正和几个同事在仓库调试、拆卸设备,就听见有人喊自己“贾世玉!贾世玉!”回头望去是林青玉,忙站起身来。林青玉见他袖口高捋,双手满是油污,手拿活动板手,又跟一人说了话才朝她走来。只见那人四十多岁,方脸黑面,双手背后,独站一旁观望。她便心知是他领导无疑了。
那人见贾世玉走了回来,因见其妻挺着孕肚,就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事?”贾世玉便将林青玉去老家之事说了。那人一听,忙让他喊住妻子,一面又让人唤来司机,派公车送她至短途客运点。林青玉先乘了中巴车,又小心翼翼地择路而行,走了七八里泥泞路,才到了凤凰村婆家。
林青玉走了之后,贾世玉这才有所意识并心生后悔,不该让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她独自出门。却又心生欣慰,感到脸上有光,领导派车送了自己的老婆。原来,此人姓名傅局,他擅画大饼,在年轻下属面前谈前途,说能干又肯干者未来可期,又背后论某某工作不努力等话语,借此点燃上进又布下竞争。同时又拉拢下属卖命出力,花中心款项携下属在饭店吃饭,晚间又喝些白酒。那贾世玉就在其内,常被领着在外吃饭,且一心扑在工作上,努力消除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差距,又欲事业有成。却不知傅局心中自有小天地。
那时,四五个同村人在贾诚家中打牌,而他背对堂屋大门站在一旁观望。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爸爸。”回头一望是林青玉来了,便笑咪咪地应了,忙又去灶房告诉婆娘一声“青玉一个人家来了。”李芝媛听了,装作未听见,依旧做自己的事,心想:“得!来了就来了,还要我放鞭接她吧!”贾诚讪讪地走出灶房又回到堂屋看牌。林青玉早将雨伞放入西头房间,只在堂屋或房间打发时间,且心里后悔起来,悔她不该来。佟香莲见林青玉来了,忙拿出自制的软厚垫,让她垫在身下坐着。
众人因午饭之故归离而去。李芝媛端了饭菜来到堂屋,这才和林青玉打了个照面。过了两日后,李芝媛、佟香莲、林青玉正在桌边吃午饭,李芝媛一面望了林青玉几眼,问:“你什么时候到娘家生去,不过年就要走了嗳。”林青玉一听,心想:“这么迫不及待想我走。当初才怀孕的时候,就放话讲以后不会管媳妇做月子的事情,现在看样子是真的要这么做了?”想罢,又虑及习俗,知道但凡娘家皆忌讳出嫁女回娘家坐月子,一时又矛盾又犹豫,便半真半假试探说:“我不走了,就在家里做月子。”李芝媛听了未再不作声,三口两口扒了两碗饭。饭罢,又照常做事,上阁楼解开吊在梁上的一大袋花生,又去向人打招呼——腊月二十三来家里杀猪。
到了晚间,贾诚进房欲拾掇猎枪及铁沙子弹,不日与村里人上山猎野猪。刚进房就被李芝媛喊住,那李芝媛压低嗓音,说:“她生伢,我不想服伺她嗳,你叫她回娘家坐月子去。”
贾诚一听一愣,这句颠覆传统认知的话让他不可思议,于是说:“那怎么行!也没这个风俗习惯!世玉肯定不干。”李芝媛轻言软语地说:“我就是在跟你商量这个事。先头我已经讲了一下,她不肯。你是一家之主,你讲肯定行。”贾诚望了望李芝媛,感到棘手,说:“不行,不能这么做,哪有这么做的呢!人家亲家不讲,世玉也会讲的。”
李芝媛翻了他一眼,说:“怎么不行!世玉心疼我,他是不会讲的,自己养的伢你还不晓地。再讲我跟他讲了‘奶奶离不了人,我要在跟前照应。’。亲家?亲家那么远,你要和他们有来往啊?我们以后老了,有伢有妹,又不要指望媳妇的。”却见贾诚仍犹豫不决,责怪道:“让你做主,你又不做了!服伺她做月子,到底请不请客?花不花钱?我还要服伺她一个月子,你认为好容易吧。你讲不讲,不讲你服伺她,反正生下来的也是你家姓,不关我事!我做牛做马省吃俭喝一辈子了,村上像我一般大的人都享福了,你看看我,身上瘦得哪有肉。”贾诚见她的架式是不去说不罢休,便把心一横答应下来,依了李芝媛备下的说词。
贾诚在堂屋长沙发上坐下,不多久望见林青玉从房间出来,便喊了一声“青玉。”林青玉听见公公喊她,便止住脚步望向他。贾诚说:“我们是农村人家,服伺媳妇一个月不做事,一年就没吃的,再个家里头还有八十岁的老奶奶要照顾。现在青年人和老年人味口不一样,你吃什么喝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把你照顾瘦了怎么搞?你还是去娘家坐月子去吧。何况你妈妈又不会弄刚生下来的小人。”
林青玉见贾诚正襟危坐,端起公公的架子,却又不顾一个公公的身份,亲自力挺婆婆李芝媛,便一句话未说。贾诚见媳妇沉默无语,自己的话又说完了,起身走了。
因距过年不到十日了,凤凰村各家各户皆忙碌起来,为过春节预备各种所需之物。腊月二十一这日下午,李芝媛蒸罢山芋粉磨完豆腐之后,又将自家地里收的花生炒了,又和母亲一起挑了饱满的花生收了,只将那干瘪炒焦的花生用瓢装了半瓢,倒在桌上,喊李石书剥花生吃。这李石书是她家同宗远亲,一个村上的。因贫至今尚未娶妻,只与七旬老父相守。闲来无事中便来她家坐坐,却不知贾诚和贾华红下午不在家中,便择了主位右侧桌边的小火桶,正对电视坐下看电视了。林青玉坐在主位桌边的大火桶里看电视,见家里有人来了,笑了一下。
李石书见李芝媛要自己吃花生,便拿了一个剥了,里面是空的,又拿一个剥了,仍是空的,一连剥了几个,不是空的就是瘪子。他望了一眼正在剥花生的林青玉,又望望桌上的花生壳,不由得摆摆头叹口气,不再剥了。恰李芝媛来堂屋看神台上座钟的时间,便对她说:“芝媛姐姐,这花生里面没有米,你喊人家怎么吃嘛?!”李芝媛止住脚步,望着他咧嘴一笑,不作声地走开了。一旁,林青玉望了一眼李芝媛。那李石书感到无滋味,起身走了。
当晚,贾诚和村上几人携猎枪上山去了。贾华红也从外面玩回家了。她已和两个伙伴约好,后天去莲花城,用卖茶叶所得为自己买好看衣裳和皮鞋,再给佟香莲和李芝媛各买一双暖鞋过年。近年来,卖自家山头的茶叶钱归贾华红,李芝媛欣然应允了。
林青玉听贾华红在家里说要去莲花城的话,心里一动,想到自己十八那日来的,一直浑身无劲,心里剐得难受,总馋着慌,现在又特别思念自己的家,便在她面前流露出要一起回莲花城的意思。
二十二早上,那贾华红按母亲吩咐去凤凰桥买回一条草鱼,过年备用。她打大门过,恰巧见小嫂门口站着,便笑嬉嬉地,提起草鱼,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姆妈讲这两天家里没菜吃,叫我买一条鱼家来,烧给你当菜吃。”林青玉听了心里一喜,含笑未语。
贾华红将鱼放入小缸里,这才将小嫂欲回家一事告诉了母亲。李芝媛正在洗头,听罢女儿的话,一面让她去请人,下午到家里刨制山芋粉丝,一面将头发清了,又顶着湿漉漉水滴滴的头发,径直来到林青玉跟前,气急败坏地嚷道:“你去告诉世玉,小年二十四不家来过,我们就断绝关系!”林青玉一听,十分气恼,想:“既然你不同意我家去,又何必讲这样的话呢。你儿子班不要上了,假不放就往家跑!”可又想到母亲说过的话——做媳妇的不要动不动就和公婆吵闹,于是忍了怒火未顶嘴,面无表情门口站着,心里越是恋家想贾世玉。
不多久,林青玉望见贾华红回来,又打她身旁过,便说:“你妈讲你小哥不家来过小年,就和他断绝关系。”
那贾华红一听,眉头一皱,说:“姆妈真是的,怎么能这么讲话!”说罢,便在屋后找到母亲,怪她为何那样说话——要跟小哥断绝关系。李芝媛一面往坛罐内倒自制的小木炭,一面说:“你晓的什么东西!要你管许多事!明天二十三,家里头请的人要来杀猪了。她这个时候走了,村上人不是要讲我,讲我小器。杀猪的时候,还让媳妇挺个大肚子走了,人家不骂啊。我那么讲,就是讲她的,哪是讲小哥的。”贾华红这才明白过来,便不再言语了。
次日二十三,贾华红起早去了莲花城。贾诚请来屠夫杀了一头猪,又和村上几人在家里吃了一回杀猪饭。佟香莲携林青玉在灶房单吃的杀猪汤。汤里有猪血、猪肝、猪心、猪腰子、里脊肉,其腥无比。林青玉只觉得难以下咽,硬着头皮吃了半小碗汤。傍晚,贾华红欢喜地归来了,买到所需之物。晚间又故意在林青玉跟前说“我找了小哥,他还烧了糖打蛋给我吃。”林青玉听了将信将疑,不由得一时起了气。
腊月二十四,佟香莲娘家侄子翻山越岭来至凤凰村,欲寻李芝媛借钱。那李芝媛拒绝了他,说家里虽然是拿工资的,但小伢今年结的婚,家中积蓄已用完。因近午饭点,李芝媛留了他,端出一大盘猪肉、一盘白菜和一碗咸酸菜。那贾诚携贾华红出门喝寿酒去了,佟香莲在灶房单吃了,桌上仅坐着那侄子、李芝媛、林青玉。三人默默无语吃了饭。饭罢,白菜被吃个净光,独那盘白花花厚肥肉一块未动。那侄子吃完饭便告辞了。
贾世玉自林青玉走后,心甚是挂牵,便在翌日放假的傍晚,即腊月二十四,赶上了最后一趟开往凤凰村的中巴车。那车主家住凤凰村隔壁,久开莲花城至启红乡班线。因此,他在站点久候乘客,只盼不漏一个乡村人,就多挣一份钱。车过了凤凰桥,又驶至凤凰村口停下,贾世玉下了车,快步往村里家中走去。
那时,天已黑暗。贾世玉肩挎半旧牛仔包,一脚踏入堂屋大门。屋内一片漆黑,借着灶房照来的微弱光线,隐约中望见桌旁火桶里坐有一人,一动不动。贾世玉心头一动,径直去拉了电灯线。再一看,果然是林青玉坐在那里。贾世玉走至她面前,随手将包放在沙发上,又在她身旁坐下,面对面静静地看她。此时,林青玉早就望见有人进家,且那人还是贾世玉,心中万分惊喜。本是极思念他,却在见到他时,个中滋味一下子在心中一齐翻涌,倒在一刻间抵触他了,又见他直盯自己看,当即挪动孕身,转身而坐,又低头不语,用沉默表示委屈与不满。那贾世玉见她不说话,便未刨根问底,说:“下班了才讲明天可以放假了,我赶紧就家来了。还好,还有最后一趟车,我赶上了。你不知道,你走了,我担心死了,后悔不该让你一个人来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事情,多危险。”林青玉听他言之切切,又念他归之仆仆,压抑于心的阴郁顿消,抬起头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几天真难受,好像五脏六腑在翻腾,心里搅地难受得要命,讲不出来的一种难受。”贾世玉见林青玉开了口,并无其他话语,便不在意,一面说:“晚上睡早点,好好休息一下。”一面去打开电视给她看,自己走向灶房。
灶房里,李芝媛见小儿归来,便跟他说了林青玉坐月子的事。那贾世玉听了,默然首肯母亲不服伺林青玉,心想岳母曾说过此事,正好就是让她回娘家的。陆续地,贾诚和贾华红从邻人处玩归。
晚饭罢,已是夜里八点多钟了。平日虽也是在七点多开饭,但今晚儿女在家,李芝媛用小白铁锅做了一道肉烧豆腐,用炭火煨。汤汁被小火炉煮得“咕咕嘟嘟……”,炭光又燃起了夜的生机,大家边吃边听,听贾诚和李芝媛说些四邻八舍之事,便比往日吃得慢了。桌上,李芝媛不时喊贾世玉吃猪肉。贾诚拿起铁勺,连豆腐和精肉舀了一大勺,倒在林青玉碗里。贾华红给佟香莲舀了一勺。是否加“不作礼”叫儿子吃菜一节,但不能代表,放以后用。
贾世玉携林青玉洗漱罢,便歇息了。床上,贾世玉说:“单位发了奖金和过年费,我还账了。”林青玉问:“那还剩多少钱了?”贾世玉说:“不多了,就两百块钱。”说到此,他二人皆茫然不再作声了。原来,贾世玉月薪仅三百出头,还债到年底,才将债务还清,却所剩无几了。可添子需用钱又成眼前事,故他二人皆不续话,只各怀心思——林青玉知他没钱,不便开口;贾世玉自知没钱,无法说出。渐渐地,他二人于无言之中眼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