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酒楼中很久不再有声音。

那些人不说话,更不动,好像定住了一样。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是大概可以猜得出他们在想些什么。

他们在怕!

毕竟阎信杀死得是一百多号人,不是一百多头猪,而且还是一百多号魔教余孽。

在除魔大会之后,但凡活下来的魔教余孽,无一不是有赫赫凶名之辈。

这片刻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上官明月来了。

他走来了。

走向一家三口。

上官明月是江湖中有名之人。

有名之人自然会惹来许多关注。

在安静的时候,人们常常关注月亮。

酒楼中人全在瞪着眼睛看。

毕竟上官明月酷爱女人,更爱美人。

这是江湖皆知的事。

上官明月虽从未做过强抢他人之妻这种事,但凡事都有第一次。

也许,这就是上官明月的第一次呢。

尤其,那位女子确实很美。

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手很美。

她的腿很美。

她的脸很美。

她的身体很美。

十全十美。

毫无缺陷。

她像一块精心塑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且那么柔软。

不肥不瘦。

不长不短。

握在手心把玩里刚刚好。

即使最会挑剔的男人,也绝对挑不出丝毫毛病。

任何称赞美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她的美。

因此,只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词形容她。

她美!

很美、很美!

这是一个绝对会令所有男人魂牵梦萦,永生难忘的女人。

即便皇帝后宫娘娘,也无非长成这个样子吧。

所以那些人都在瞪大眼睛等着看热闹。

这么漂亮的女人,对男人有着致命吸引。

这么美的女人,就算是大光明寺的和尚,恐怕也会动凡心。

更何况,上官明月是个爱美女之人。

正如那些嗜酒如命之人一样。

他是否也会为了美女,可以不计较自己的性命。

可惜,没有热闹看。

他们没有因为女人打起来。

上官明月一阵脚步走过去,走得很轻,很慢,很小心。

他好像很怕,害怕惊动了眼前的佳人。

那一男一女好像是夫妻,一旁目光炯炯的可爱女娃好像是他们的孩子。

这对年轻夫妻的年纪都不大。

如果他们真是夫妻,实在是很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

尤其羡慕夫妻中的男人。

可以娶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妻子,也可以拥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男人看到这一幕,应该只有恼,嫉妒得有些恼。

上官明月走过来,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阎信平静道:“若是朋友,当然可以坐在这里。”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上官明月说得坐下。

与上官明月交朋友很难,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沉默。

良久沉默。

上官明月突然像不会说话了一样。

正如嗜酒如命之人见到美酒的反应一样。

嗜酒如命之人只会专心品味着美酒。

嗜色如命之人也会专心品味着美色。

上官明月很高兴,那是他见到绝色时的表情。

现在,他一连见到两次绝色,而且是在同一个人身上。

上官明月其实早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一个这么美的女人,他岂能不注意到。

然而女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对面的男人,自然注意不到他。

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

好像有一次。

那是他刚开门进来的时候,冷风和冷雨打了起来。

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将目光放到了她对面男人身上。

这是上官明月在同一个人身上看到第二次美。

她的眼睛,眼睛里的那股感情,太美!

江湖人皆知上官明月喜欢美,却不知他只喜欢欣赏美。

花很好看,难道就要把花摘下来吗?

上官明月认为,好看得是花,也不是花。

若将花摘下来,时时刻刻,不停看,那么再好看的花,也不会再美。

唯独有一点很可惜。

十分可惜。

她喜欢的男人眼中,并没有美,只有冷。

仿佛冬天一样冷。

仿佛刀子一样冷。

不管是冬天还是刀子,对于花来说都是致命的。

上官明月想让这份美更加完美。

他眉头紧了紧。

阎信眼眉也皱了皱。

他一直在观察上官明月。

“你来了。”

阎信打破了平静,几乎一字一顿,语速很缓,很慢。

上官明月先一怔,再一笑:“是的,我来了。”

“你好像有烦心事。”

“我烦心事很多。”

“烦心事越多,越应该喝酒。”

“我不喜欢喝酒。”

“你一次没喝过酒?”

“一次没有。”

“没有喝过酒,怎能知道你不喜欢。”

“我看过喝醉酒的人,我不喜欢喝醉酒的人,也不喜欢成为喝醉酒的人。”

“那你喜欢美吗?”

“喜欢。”

“你觉得喝醉酒的人不美吗?”

“不美。”

“可是你怎么知道喝醉酒的人觉得自己不美呢。”

“我......”

“所以你要喝酒吗?”

“好,我喝。”

那些江湖人尽管没有看到上官明月第一次因为争抢女人而打架,却看到了上官明月第一次喝酒。

也算是不枉此行。

上官明月刚喝上一口,立马红了脸,咳嗽起来。

阎信盯着他的脸:“感觉怎么样?”

上官明月擦了擦嘴角的酒:“难受,不美。”

“再喝。”

“不美还喝?”

“你没喝醉,所以再喝。”

“好!我喝!”

一碗接一碗。

直往喉咙里灌。

“渔墓婵”托着腮。

她没看上官明月。

尽管是上官明月第一次,但是她不感兴趣。

好像这世上没有她感兴趣的,除了她面前这个男人。

上官明月喝醉了。

喝醉酒的人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这世上很多人想灌醉上官明月。

有男人,也有女人。

当然,更多得是女人。

可是上官明月这意义特殊的“第一次”,却是被阎信拿走的。

“朋友,我叫上官明月,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明月眯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嗡嗡道。

“你不必问我的名字,我也不会跟你攀交情,不如相忘于江湖。”

阎信拿刀,站起来。

他已喝完了酒,也吃完了炸花生米。

“相公,你不杀他吗?杀一个喝醉酒的人,应该很简单吧。”

渔墓婵,也是渔小仙,她娇笑道。

笑声中轻柔狡黠,好似春风。

“杀一个喝醉酒的人当然很容易,可若是他没喝醉呢。”

阎信走了。

他有自己的打算。

现在也不是开杀的时候。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阵冷风,吹得人身凉,心更凉。

江湖人都知道,上官明月不爱喝酒。

一个不爱喝酒之人,一个从来没喝过酒的人,自然也不会喝酒。

这样的人理应很容易醉,不会喝酒也理应很容易成为他的弱点。

可若是,不会喝酒只是上官明月故意暴露的弱点呢?

可若是上官明月实际上很擅长喝酒呢?

若真如此,就太可怕了。

可还有更可怕的。

除了醉醺醺的上官明月外,其他人齐齐身形一震,脸上涌现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一幕。

阎信只不过打开门而已。

只不过门外堵满了人而已。

酒楼外。

长街上。

尽是脚步之声。

也尽是踏瓦之声。

不绝于耳。

放眼望去,皆为天魔教徒众。

阎信没有动,站在门口。

背对着酒楼众人。

面对着门外众人。

任由风雨扑面。

风雨从他身体两侧吹了进来。

可是无人敢大声嚷嚷,叫他关上门。

一些人感到冷。

还有一些人,感到更冷!

那是杀机!

“噌”一声轻响。

那是剑出鞘的轻响。

那是谁的剑?

没有一个人看到那是谁的剑。

也来不及看到那是谁的剑。

一抹难以形容的寒气在酒楼中回荡。

那是剑的寒气。

亦是剑气。

剑气所过之处,连吹进来的风和雨都仿若被一截两半。

再冷冽的风和雨,也不如此次剑气冷冽。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头皮发麻,心肺皆颤。

“噌”一声轻响。

那是剑回鞘的轻响。

活着得人不禁松了口气。

剑已回鞘,意味着该杀的人已经杀了,剩下之人自然可以活。

“回禀副教主,属下已将冒犯教主之威者屠尽。”

陆锦站在阎信和渔墓婵身后,朝着二人拱手道。

话说完,后面一众脑袋齐刷刷落下。

酒楼里瞬间少了三分之二的活人。

酒楼里瞬间多了三分之二的死人。

阎信轻“嗯”一声。

电照长空。

雷声震耳。

凄白闪电仿若一把神兵利器刺透了昏暗雨幕。

也照亮了酒楼里那一张张惊诧、震撼、骇然、动容的脸。

也照亮了酒楼外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

无论是酒楼外,还是酒楼内。

无论是哪一张脸。

他们都在看向同一个人。

阎信!

阎信一袭黑衣。

腰胯寒刀。

往前迈了一步。

那一步异常沉稳。

“吾等恭迎正、副教主法驾!”

众天魔教教徒齐声喊道。

声音齐得好像一个人。

阎信迎风冒雨,屹立于长街之上,屹立于一众教徒中间。

这一刻,他好像站在了天地的中央!

谁都没有想到。

天魔教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天魔教正、副教主已然来到这里。

杀害一众江湖高手的入夜春雨陆锦居然也在这里。

原来,他们要等之人,早来了。

直到阎信和渔小仙在一众天魔教徒的簇拥下走远,酒楼里依然是那么静。

酒楼里的人依然是不敢动。

连眼睛都不敢眨。

只有上官明月趴在桌子上。

一副伶仃大醉的样子。

真好。

现在那些酒楼里的人也想喝醉。

至少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门开。

风雨请进。

这一刻,酒楼众人心跳齐刷刷静止。

他们以为天魔教又回来了。

可是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

这个年轻人也不是天魔教之人。

他走进了酒楼。

从风雨中走了进来。

虽是如此,但他身上衣物却没有一点湿透的样子,也没有被风吹得凌乱。

他的样子好像固定住了。

世上风雨、酷暑、寒霜、亲朋......都影响不了他。

尽管来者不是天魔教之人,但是酒楼众人依然不敢太大声呼吸。

皆被这个青年身上的气质所摄。

冷!

太冷!

天寒地冻。

滴水成冰。

手冷得苍白。

不光手冷得苍白,脸也冷得苍白,白得病态。

他一身是白,唯独眼睛是黑的。

黑的深邃难测,宛如无月照明的夜。

在这个人身上,瞧不见半点明艳鲜活的色彩。

甚至连半点生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白衣之下裹着孤独的身体。

这是一具永远不会倒下,会一直屹立在天地间的身体。

看到他,回想起冬天。

白雪皑皑的冬天。

死气沉沉的冬天。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冬天杀死的冬天。

他人冷。

剑也冷。

年轻人手上握着一把剑,白的剑鞘,白的剑柄。

白剑有很多。

冷的剑却很少。

他手上这把白剑就很冷。

百兵谱第十三位,寒霏剑。

这样的剑岂能不冷。

他人冷。

剑也冷。

可名字更冷!

他叫严寒。

叫这种名字的人岂能不冷。

此刻,严寒来了。

他一来,酒楼更冷。

门关上。

冷罩在每一个人。

冷得连身子骨都冻住。

冷得连上官明月都装不下去了。

他看到了上官明月。

虽然酒楼里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尸体。

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尸体。

但是他只看到了上官明月。

因为其他人不配。

本来连上官明月也不配。

只不过他需要从上官明月嘴中询问出一些消息。

这里很奇怪。

明明是个酒楼,但是这里的人却全都不在喝酒。

这里很奇怪。

明明不是个学堂,但是这里的人全像被教书先生惩罚一样站着。

可是严寒不在乎,这个世上也没有他在乎的。

严寒手里握着剑,坐到上官明月对面。

他冷道:“天魔教来了。”

声音冷得像是在审讯犯人。

江湖上很少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去问上官明月。

连那位被上官明月折服的表妹,此刻也不敢替上官明月打抱不平。

表妹直冷得牙齿打颤。

不只是她。

很多人像一条狗。

一条闻到了老虎气味的狗,不自觉生出恐惧。

“谁......谁来了......”

上官明月还在醉。

醉得不省人事。

安静的酒楼倏然一寂。

一道寒光起得快,散得更快。

如风如影。

快得难以想象。

只在瞬息之间刺破了空气。

不带半点生机点在了上官明月的咽喉上。

剑快。

可上官明月也不慢。

他起来了。

喉咙顶着剑。

他无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