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冬至过敏严重,楚妈带着她上医院检查,冬至只能捏着报告单一角看着上面的数字发呆。
八百块,这是那个时候冬至家里一个月的饭钱,楚爸为此还念了好几个月。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也是青春期时敏感自卑的自己所想到的,因为原生家庭不好,所以自己极度缺乏安全感,缺乏爱,才会对萧期对自己这么狠。
冬至收回思绪,抬脚往里间走,萧期安分的守在门外。
厕所门口来往的人不多,看见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哥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啊!!”
里间传来高声的尖叫,两三个女生慌乱的捏住裙摆往外跑,不少人被声线吸引往这边侧目。
“那个女生怎么吐血了啊?!”
“好可怕!”
萧期心里预感不好,火速冲进去。
冬至发丝凌乱的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渍溅在纯白的裙摆上,盥洗台上连同地上也有少许血迹。
鲜红的血迹在地上斑驳点点,在白色的地板上格外刺眼,像绽开的红色玫瑰。
萧期定在原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除去周身少许的血渍,萧期都快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萧期浑身卸下力气,几乎是立刻手脚并用的爬到她身边,她脸上的血丝沾染在他手心。
萧期像是才想起似的,掏出衣兜里的手机打求救电话,他的手抑制不住发颤。
医院离会展中心很近,拐两个弯就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唐宁和万延还跟在身后来找两人。
萧期不敢乱动冬至的身体,怕造成二次伤害,只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手指紧紧的相扣在一起,等到医护人员进来时他才将人抱到担架上。
“发生什么了?”唐宁围在人群边,医护人员开辟出一条道,萧期紧紧跟在身旁。
看清担架上的人是冬至时,唐宁慌得不行,将怀里的黑白递给万延火急火燎的追上。
周边混乱的场景抛开在身后,唐宁和萧期视线紧跟昏迷的冬至。
止步于急诊室门口。
万延大气不敢喘,黑白不安分的在怀里乱动,瞧着萧期的神色还算平静,唐宁额头渗出薄汗。
“发生什么了?”
萧期喉咙发紧,沉默的移步到旁边的等待区坐下。
万延拉住唐宁的手腕,阻止她继续问下去:“先坐,等结果出来再慢慢说。”
医生没进去多久,出来的时候神色复杂,萧期没敢上前去问结果,整个人静悄悄的呆在旁边。
唐宁在开门的那一刻便走到门前,语气急切的开口:“医生,怎么样?”
医生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女人,她语气温和的说:“家属先不要着急,经过我们初步判断不排除是肺部出现的问题,更深的结果要等做完深层的检查才能下定论,先去办理住院吧。”
“好好好!”唐宁连连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能松下些许。
萧期虽然人没过来,却还是把医生的话听完个大概,他利落的起身去门诊部缴费。
期间程锦打来电话,唐宁只简单回复几句,让新人和大家都不用担心。
万延一个头两个大,唐宁哄哄还能静下来,萧期表面看似平静,反而更叫人担心,黑白也是,安分不了一点。
缴完费三人一狗陪同在冬至病床前,单人病房还算大,黑白能在地上乱窜,夕阳的余光撒在纯白的床单上,冬至被刺得睁不开眼。
她能闻到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儿,迷迷糊糊的开口:“把窗帘拉上。”嘴唇有些干涩。
三人闻声抬头,萧期率先按响传唤铃,唐宁细心的替她掖好被角。
医生进来时,手里拿着冬至的报告单,萧期随便瞥一眼就能看见医生胸前的名牌。
戴春梅医师。
戴医生只做了个简单的巡查,审视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她轻拍萧期的肩头说:“小伙子,你跟我出来一趟。”
三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唐宁是想迫切知道冬至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却也忍着没问。
办公室里没人,戴医生叫他坐下,自己去接了杯水递到他跟前。
“你和患者是男女朋友吧。”
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尤为突出。
萧期点头。
戴医生心里暗自叹气。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患者的情况不是很理想。”
“?”萧期理解不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戴医生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缓缓说道:“她的肺部已经出现严重的癌细胞扩散情况,可能不止是肺部,你看这。”戴医生将光片放在白色的灯光下,萧期看得很清楚,光片上有块丝状物。
“她的左肺已经开始出现纤维化。”
“我的建议是先保守选择药物治疗,手术的话风险偏大,癌细胞可能会因为手术扩散得更加严重。”
萧期还没从话里缓过劲儿来:“什么意思?医生,我怎么不太懂?”
戴医生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语气斟酌后才说:“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让你的女朋友住院治疗,肺癌听着可怕,但不是完全治不好,要等医疗团队商量出最佳的解决方案我们才好对症下药。”
剩下的话她没敢说出口,换作每一个专业医疗人员来看,楚冬至这种情况都很复杂,药物治疗只能抑制,不能根除,开刀风险极大,保不齐……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直到出办公室的门时,萧期都还是不能相信,脑海里像是席卷了一场风暴,什么都没剩下。
他不敢回病房,不敢面对冬至,也不敢面对唐宁和万延。
准确来说,他是在害怕,心里第一次生出再也不能在世界上见到冬至的想法,像被人拿刀狠狠从心尖挖掉的痛。
他不信,真的不信。
天色渐暗,眼见萧期还没回来,病房里愈加沉静。
冬至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的,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装睡。
这期间唐宁在网上叫人把黑白送回家,并照顾它一天的吃食。
唐宁看她睡下不想打扰她休息,和万延一前一后出病房。
走廊外大多是护士在工作,万延轻车熟路的拉着唐宁去拐角的楼梯间。
唐宁刚站定,就看见萧期坐在台阶上,白色的风衣上有少许血渍和脏污。
萧期的下颌紧绷,神色严肃,触及到他的眸子很悲凉,没有什么温度。
萧期草草扫视两人一眼,开口的一瞬间楼梯内的声控灯响起:“医生和我说……先住院比较稳妥。”
“为什么?”唐宁走到他跟前,眉峰紧蹙。
万延怕吵起来,快步走上前分开两人的距离。
“肺癌晚期。”
四个字掷地有声,唐宁和万延听到身躯都僵在原地。
唐宁脑子‘嗡’的一声,心被狠狠揪起:“你说什么?”
万延脸色担忧,侧眸看他,“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明明萧期才和冬至和好,明明萧期可以幸福的。
萧期没回答两人的话,他怕自己一开口让人发现他哽咽的声线,怕他们发现自己泛红的双眼。
“怎么办啊?怎么办?!”唐宁泪如雨下,情绪失控的拉着万延的胳膊只重复这一句话,万延心里难受,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花,可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期间萧期就这么矗立在台阶上,头微微垂下,直到唐宁的哭声逐渐转为哽咽,脸上顶着肿成核桃般通红的双眼哭睡在万延怀里。
万延半搂着她坐在台阶上,撩开她贴在脸上被泪水浸湿的发丝,此刻她是狼狈的,可万延只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你要告诉冬至嘛?”
萧期没吭声,心里反反复复想着医生的话。
如果告诉冬至,按照她的性格,发现自己没几个月时间可活了,极大可能她会选择不治疗。
萧期拍拍身上的灰,掏出衣兜里的手机给他们叫车:“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都一家人”万延将唐宁打横抱起,下巴微扬示意窗外亮灯的酒店灯牌说:“我等会就在附近找个酒店对付一晚,晚上你要找我有什么事情也方便。”
萧期答应得也干脆目送万延抱着唐宁离开后,他重新整理了下衣服,拍拍身上的灰,一步一步缓慢的回到病房。
这一路他走得沉重,明明几步之遥的距离,愣是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门口。
萧期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冬至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杏仁大的眼睛和她对视上,萧期心跳漏一拍。
她的眼神像摄魂夺魄般,萧期不受控制的抬脚往里走。
回过神,他已经在冬至病床边站定。
“怎么这幅表情?很严重对吧。”虽是问询,可冬至的话里带着百分百的肯定。
萧期喉咙哽咽,忍住没吭声。
冬至撇过头不再看他的脸,窗外漫天黑暗,压得她心里喘不上来气,窗户玻璃上倒映出萧期的身影。
“能不能活?”问出这句话时,冬至神色紧绷,还带着一丝紧张。
萧期还是没说话,他知道戴医生是骗他的,想给他带去希望,可自己早就拍下光片发送给学医的朋友。
彭远:从片子上看肺部情况有些复杂啊,好多癌细胞都扩散了,肺部纤维化严重,就算手术存活概率也很低,除非换肺,但是……
接下来的话萧期没听他说完,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见他没回答,冬至的心狠狠沉下,眼里如一汪死水。
“那就是不能了。”
“不是的。”萧期制止她接下来想说的丧气话,“只要我们积极治疗还是有希望的。”
“什么希望?你告诉我什么希望?!”冬至语气激动,手背处的青筋暴起,脸色也因为怒呵变得嫣红。
许是发觉自己情绪激动,她重新将头偏向另一边,嗓音哽咽的说:“我了解你的,真的。”
她了解萧期,所以知道他不回答问题的隐喻,因为太了解,所以在得知真相时才痛,痛到两个人都沉默。
眼角的泪滑落到发髻边消散不见,冬至轻声说:“明天给我办出院吧。”
萧期紧握的拳卸下力气,无力的垂在两侧。
一滴硕大的泪珠落下,砸在被单上快速晕染开消失不见,萧期眼周红一片。
冬至回头看他半晌,语气软下来:“去关灯,然后上床睡觉。”
萧期照做,还贴心拉上门上小窗的帘子。
病床比普通病房的病床要宽大一些,躺两个人完全没问题,萧期掀开被角上床时,冬至抬手将他揽在怀中,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侵占鼻腔。
两人默契得不再开口,萧期脑袋枕着冬至的胳膊窝在她怀里,眼泪难以抑制的如断线的珍珠,打湿她的衣襟。
感觉到胸前湿润,冬至轻拍萧期的背哄他。
在万延和唐宁面前强装的镇定卸下,萧期只能在她怀里小声啜泣。
冬至苦笑:“怎么我生病你反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唐宁也哭吧。”
萧期点头,把她抱得很紧,生怕她现在就会离开般。
冬至睁眼望着门上透过小窗照射进来微弱的光线笑:“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哭,两个都是小哭包。”
此时,唐宁悠悠转醒,再次睁眼已经身处酒店床上,她哭得脑袋胀痛,眼睛也快睁不开。
床头的小灯散发暖黄的光,唐宁看清站在阳台上发呆的万延,起身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往他身边挪。
等万延发现她时,她已经到他跟前。
“怎么不穿鞋?”万延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她的脚踩在自己的鞋面上。
唐宁望向住院部大楼,心里只放下不下冬至。
万延看出她的担忧,拉紧她的衣衫说:“放心吧,老萧守着呢。”
唐宁还想提出去医院陪同,万延看穿她的想法先一步说:“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现在冬至生病了,两个人肯定有好多话想说,我们明天一早再去看他们,好不好?”
唐宁强忍住眼泪点头,可泪还是不听话的从眼角滑落到下巴,最后砸在万延的手背上。
万延心里被烫一瞬,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两个人坐在阳台好一会儿也不觉得冷。
唐宁嘴角往下瘪,眼泪汪汪的看着万延:“要是……冬至真的治不好怎么办?”
“我不想失去她。”
万延神色复杂,想说出口的关心好像都压不下这件让人难过的事。
片刻,他轻声说:“即使治不好……她也是不想看你们为她伤心难过的。”
他说的没错,冬至是真的不想这两个对于她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伤心难过。
在她的内心,唐宁早就和自己是一家人,或许自己带给她的,是内心一辈子的潮湿,是一想到自己唐宁内心就会伤心的存在。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格外不安稳。
唐宁和万延早早就买上早餐往医院赶。
开门时,萧期还在冬至怀里睡得正香,冬至单手揽着他,用被子把他的眼睛盖住。
唐宁开灯,万延将病床缓慢升起来,斜度不高,正好到冬至能吃饭的角度。
冬至小声说:“他刚睡两小时,我们动静小点儿。”
两人心照不宣的点头,小心拆开打包盒,热腾腾的气冒出来,裹挟着食物的芳香。
唐宁将冬至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放在小桌板上,还在塑料盖子上放了几个酱肉馅的包子。
冬至没吃几口便咳嗽起来,唐宁赶忙把水递给她顺顺,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时,三人刚好吃完饭,唐宁和万延在收拾桌面。
戴医生目光停留在冬至旁边鼓起的被子上,神色自若的询问着具体事宜。
冬至眉目冷淡,等到医生问完话才说:“医生,我想办理出院。”
戴医生闻言眉头紧皱,语重心长的劝道:“小姑娘啊,这个只要好好治疗就有希望的,你不要先把自己放弃了啊!”
冬至不语,唐宁撇向病床上躺着的人,只看一眼她就知道冬至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来来来,”她拉上戴医生往门外走,“医生我们出去说。”
早晨的走廊最为忙碌,护士推着各种器械走来走去,唐宁找个稍微安静的地方问道:“医生,我想知道她的肺癌如果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几成?”
戴医生让身旁的两位护士先去查其他病房,自己语言斟酌好一番才开口:“只要患者不放弃治疗,我们一定不会放弃每一个患者的。”
“医生你可别骗我。”唐宁语气急切:“我就想知道能不能治好?”
戴医生也不卖关子:“保守治疗的话存活几率不大,病人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手术风险……大。”
唐宁了然的点点头,鼻尖酸涩。
既然这样的话,那冬至想做什么自己绝对不会阻拦,她只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冬至都在快乐,而不是在医院里治病痛苦,整天苦不堪言的吃药。
上午十点半,萧期和唐宁联手操办好冬至的出院手续。
再次打开门,黑白一个飞奔窜进冬至的怀里,萧期提溜着冬至的包进门,身后跟着唐宁和万延。
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四人趁天气好准备自驾出去露营,回来的路上唐宁地方都选好了,距离萧期家有些远,开车过去要两人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