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郗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打开笔记本和课件。
江亦雪正将手腕上的水晶手链对着教室天花板的灯光晃来晃去。水晶发出粉色和紫色的光晕，十分美丽。
他皱了皱眉头，冷不丁一阵风似地走过去，走到她的课桌旁边，问：“你在干什么呢？”
江亦雪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粉色的嘴唇微嘟着，瓷娃娃般精致美丽的面容，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
周家俊和李沐阳见李允郗生气了，都吓得低下头默不作声。
李允郗说：“为什么要在老师上课的时候玩首饰？学校已经三申五令，不允许染奇形怪状的头发，不允许穿奇装异服，不可以化浓妆和戴夸张的首饰，你们不记得了吗？”
江亦雪嘟了嘟嘴，小声说：“可我没戴夸张的首饰，这只是一条普通的水晶手链。是李沐阳刚刚送给我的，学校没说不准戴这种首饰。‘”
“你！”李允郗用手指敲了敲李沐阳的肩膀，“下课后写一封检讨信交给我。学校不是社会，你们是学生，不是社会青年。不允许在班里赠送成人物品，只允许赠送和学习相关的物品，你们以前的老师没讲过吗？”
李沐阳低着头小声说：“知道了，老师。”
“还有你。”李允郗重新将矛头指向江亦雪，“不尊重老师，在课堂上随便接受其他人赠送的贵重物品。我希望你好好反省一下，作为一名学生，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江亦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楚楚可怜。
“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们是来学校学习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还有两年多就高考了，要好好珍惜这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至于有些同学，如果你觉得你这辈子跟大学无缘，不想抓紧时间学习，你可以坐到后面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我告诉过你们，从我手上毕业的学生，最差也上了二本，没有一个没考上大学。如果你连大学都考不上，就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学生。”
这番话似乎是专门针对江亦雪的，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往下掉，把课桌和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教室里的氛围变得非常紧张和凝重，所有人都不敢吭气了。
罗永智突然站起来举了举手，想为江亦雪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又坐了回去。
李允郗瞟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们很多次，我尊重所有的学生，不会针对某个人。但是有个别及少数的学生，总是试图扰乱课堂秩序。如果你们不配合课堂秩序，我和其他老师就会放弃你们，以后不再帮助你们，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表现优秀的同学身上。”
罗永智见他这样说，把头垂了下去。
江亦雪渐渐平静下来了，她一边抽噎着，一边绝望地看着李允郗，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样。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火花瞬间又熄灭了，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和一口千年古井般的黑暗、冰冷、幽深、空洞。
李允郗说完，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回到讲台上。
他将课件重新打开，今天主讲微积分，被优化的课件架构比之前更加直观，也更加便于学生理解和吸收，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讲了半个多钟头，他开始在白板上抄练习题。
这时吴莉莉走进来，把厚厚一沓子刚刚修改完毕的假期数学作业摆放在桌面上。
李允郗抄完练习题，坐下来将所有人的功课翻了一遍，发现江亦雪这次几乎全都做对了。
他看了看罗永智的功课，罗永智的解题模式和江亦雪的解题模式不一样，两个人不存在抄的痕迹。
他又看了江亦雪一眼，她已经不哭了，正趴在课桌上，认真地抄他写在白板上的练习题。而那条漂亮的水晶手链，被她取下来了，摆放在李沐阳的课桌上。
下课了，李允郗走出教室。
他本来想课后询问张雨静头上受伤的事，但因为发了一顿火，就把这事给忘了。
今天傍晚时分的太阳非常刺眼，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脱掉近视眼镜，换上一副太阳眼镜，在人群中默默地走着。
“老师！”周家俊追了上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老师，您今天好像把很多课题的解题方式都改了，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的。”李允郗回过头看着他，“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更加直观和便于理解？”
“是的，我感觉一下子能记住很多东西。您为我们学习花了不少心血，真是太感谢了！”
“不客气，这是身为老师应该做的。”
“老师……”周家俊朝四周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李允郗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周家俊说：“老师，我觉得您今天下午的话说得有点重了。其实我们都知道江亦雪的学习成绩很差，她自己也跟我们说了，如果考不上大学，以后就去做和她妈妈一样的工作。您知道她妈妈是做什么的吗？”
李允郗一听，头“嗡”地一下变大了。
罗永智的母亲王**告诉他，江亦雪的母亲是妓女，难道江亦雪准备去当一名妓女吗？
周家俊再次神秘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小声说：“您肯定不知道，让我来告诉您吧，她妈妈是扫厕所的清洁工。”
“哦！”李允郗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只要是靠双手挣钱，都应该受到尊重。”
“您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周家俊问。
“说说你的理想吧！”李允郗说。
“我想当一名机械师，这是我从小就喜欢的工作。因为我喜欢机械，喜欢操作机器。可我爸爸妈妈不这样想，他们希望我进银行工作，路都给我铺好了。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李允郗说：“我觉得坚持理想很重要，但也要兼顾现实。你可以去实地考察一下，是去做机械师好，还是在银行工作好。”
“好的，谢谢您的建议。”周家俊说。
“你和李沐阳好像都跟江亦雪关系不错。”李允郗说。
“嘿嘿！”周家俊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两声，神秘兮兮地说，“我跟李沐阳开学第一天就打了一个赌，看谁先把冷美人追到手。”
“谁是冷美人？”
“江亦雪啊，您知道我们班多少男生喜欢她吗？您今天把李沐阳骂了一顿，他以后估计再也不敢跟我竞争了。江亦雪以后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老师，再见。”
周家俊边说边快速地朝学校大门口跑去。
李允郗继续朝前面走着，这时那个叫黄雨嫣的女生又走了过来。她坐在江亦雪的侧后面，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想必一目了然，估计也有点被吓住了。
“老师！”和上次一样，她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朝李允郗靠近。
李允郗停下来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老师！”黄雨嫣再次朝四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书包，掏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出来，“这是我刚刚在教室地面上捡到的，江亦雪她今天下午写纸条骂您。”
“她骂我什么呢？”李允郗把头凑过去看了看，纸条上写满了“老废物”三个字，应该写了一百个左右，是江亦雪的字迹。旁边还有一副他的画像，神似年轻时的三岛由纪夫。照片是黑白色，面前摆着贡品，两边各烧着三柱香，表示他已经死了。
李允郗苦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被骂成老废物，令他心里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难道江亦雪知道他不举？
“她还经常骂其他老师，说他们都是老废物和老不死的。您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黄雨嫣再次像上次一样告诫他，说完后快速走掉了。
李允郗静默了几秒钟，细细地品了品黄雨嫣的话。看来江亦雪并不知道他**不举的秘密，她只是喜欢骂人，老废物和老不死的应该是她在按摩院那种地方学到的口头禅。
篮球场有一大堆人在打球，大多数都是他认识的老师，没事的时候他有时也会加入他们。
他们看到他，对他招了招手，招呼他过去玩。他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十五分。于是快速向自己的办公室跑去，换了一身运动服，又跑回到球场。
打完一个多小时的篮球，身上都汗湿了。他重新回到办公室，洗了一个澡，吹干头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走出来，这时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
偌大的操场平时总是人声鼎沸，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非常安静。
校园里的栀子花开了，洁白无瑕的花在幽暗中散发出淡雅的芬芳。石榴红色的花谢了，长出了一个个圆圆的果实。菊花也开了，黄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花盘，像一张张美人的脸，在黄莺的歌声中静静地舒卷开。
李允郗沿着操场慢慢地走着，他喜欢这种安静的时刻，可以静下来好好思考问题。
前面是片茂密的窝竹林，里面的路灯已经开了。
他觉得有些累了，于是慢慢走过去，想在那里的凉亭下面休息一下。
这里非常隐蔽，白天时常有学生过来游玩和休憩，偶尔也有一些恋爱的学生躲在里面卿卿我我，避开学校的监控偷偷幽会。
李允郗在一座凉亭下面坐下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和露水从竹叶上滚落时发出的“滴答”声。
他将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取出来，检查了一下明天的课件，又看了看四周。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了，黑蒙蒙的，好像快要下雨了。
他站起来，准备走出去。
这时前面的一簇窝竹突然晃动了一下，好像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停下来，下意识地抓起包里的钥匙扣。
上次在江亦雪家中遭到歹徒袭击后，他回去在钥匙扣上增加了一些物件。是一把小型剪刀和小型水果刀，如果再遭遇到不测，可以用来防身。
是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了，看身影苗条纤细，应该是个女孩子。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有女生在这里？她在这里干什么呢？
人影越来越近了，迎着灯光，李允郗看清了她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今天下午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在纸条上写了一百个老废物骂他的江亦雪。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往旁边闪了闪，想躲开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发现了他，正将双手放在嘴上，眼睛瞪得圆圆地望着他。
李允郗硬着头皮对她点了点头：“你好。”
“老师，您怎么在这里？”江亦雪问。
李允郗说：“我随便过来转转，想不到碰到了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和同学在那边的课室做功课，刚刚做完了，想过来找掉在这里的一张书签。”
“哦，找到了吗？”李允郗问。
“还没有。”江亦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将一只胳膊搭在一根弯着的窝竹上，显露出丰满的上围和纤细柔软的腰身。
她的脸在阴影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美，就像画家笔下沐浴在暮霭中最美的女子。似妖又似仙，似仙又似妖，清灵绝美中，带着几分邪气。
李允郗把头别向一边，避开她的目光注视，说：“那你忙吧，我走了，再见。”
“老师！”刚走了没几步，江亦雪突然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李允郗回过头看着她。
“今天下午，真对不起！”江亦雪说完垂下眼帘，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姿态。
“下次不要再这样，也不要再骂我和其他老师是老废物。”李允郗说完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取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天啦！”江亦雪看到纸条，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双手紧紧捂住脸，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记住以后不要再犯，今天的事就算了。”李允郗将纸条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对她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老师。”江亦雪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小雪。”罗永智发现她这么久没有过去，过来找她了。
张雨静和王佳怡也朝这边走过来。
几个人发现江亦雪失魂落魄地站在一簇窝竹旁边发呆，都愣住了。
“小雪，你这是怎么了？”罗永智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问。
“我刚刚遇到了姓李的老……废物！”江亦雪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罗永智说：“你是说班主任李老师？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江亦雪说：“他说他随便过来转转，我刚出来就被他发现了。”
“天啦，真是倒霉！”王佳怡说。
罗永智说：“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像今天下午那样，把你大骂一顿？”
江亦雪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罗永智说。
张雨静说：“这个李老师怎么总像冤魂一样跟着我们？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上次还去小雪那里……”
王佳怡说：“他的眼神特别犀利，好像能把我们所有人都看穿似的。我上数学课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做一点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江亦雪说：“他上次说，他可以用网络查到我们的一切，怎么办？”
罗永智说：“无非就是用黑客身份和人工智能大数据搜查，我也会，最近已经破解了好几个人的手机密码。他如果黑咱们，咱们就黑他，看谁玩得过谁。”
王佳怡说：“说得对，咱们四个对付他一个，没什么好怕的。”
罗永智说：“我猜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一点什么，早把我们叫过去谈话，或者报警了。好了，现在该去做那件事了，策划了几天，局都布好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江亦雪说：“今天第一次出马，我心里有点紧张。你们三个一定要看好时机，在暗中协助我，不能有丝毫闪失。咱们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王佳怡说：“小雪姐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在暗中保护好你。相信以你的实力，这次行动绝对会成功。”
“走吧！”罗永智朝出口走去，江亦雪和王佳怡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在一边发呆的张雨静犹豫了一下，赶忙跟着他们三个走过去。
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周再次恢复了平静。
这时一簇桂花树轻轻晃了一下，李允郗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刚才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发现罗永智他们过来后，闪身躲到了桂花树后面的阴影中。听到他们的一番对话，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
见他们走远了，他将白天戴过的太阳眼镜从公文包里搜出来戴在脸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