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十五好剑术 >  6。 暑去菊秋。

雨渐渐停了,变成潮湿的浓雾,偶尔飘洒着几滴露珠打在树杈,霁后的天空清澈如洗。

小狐狸和李白渡过了西湖,走在山间岙地上,一前一后。再行二三十里路,便是蜀地锦川。

空无一物的天空没有黑黢黢的乌云,也没有蔚为大观的彩虹,有的只是些浓郁的悲伤,李白家乡的天空里没有的悲伤。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老大,你咋滴啦?”小狐狸瞧见端倪,停下了脚步,询问道。

“没事。”李白沉默了半晌,小狐狸猜他心里大概有什么说不出的苦恼。

李白眼眸闪躲,避开了它的目光,平复了下心情后岔开话题:“唔,那老头呢?”

小狐狸瘪了瘪嘴,幽幽地说:“死了。”

李白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他被噎了一下,在苦笑中蹲下身子掐了掐小狐狸的呆毛。

“说正经的。”李白道。

小狐狸哼了一声,脾气不大好地说:“老东西早溜了。”

“哦,是这样啊。”李白上弦月的眼睛又笑开了,像初春的溅露和寒冬的凉蕊,美丽得让小狐狸再次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过行六七里,他们面前有两条小径。一条往前,一条向东。

僻静的路边铺满了旖旎艳丽的六月菊,花蕊的芬芳是暑月的麦香,那橘红的花儿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执著绽放。

小狐狸忽地加快了脚步跑开,停在两条小径的岔道口,面对着李白敞开双手来。

李白不解:“怎么了?”

小狐狸没说话,它的脸绷得异乎寻常的紧,那双眼睛柔得似要揪出水来。

“笨蛋老大,不快乐的时候要记得吃切糕哦。”小狐狸说完后,细咬着唇瓣,垂着小脑袋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白看气氛不对,装出嬉皮笑脸地样子又问一句:“到底怎么了?砸,还跟老大打哑谜呢?”

突然吹起的风,伴着花香摇荡,李白掩住了双眸,小狐狸刮落脸颊的泪水飘向更遥远的彼方。

小狐狸愣了一下,身子僵硬。

它开始来来回回地扣着手心,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哽咽着擦去止不住的眼泪。

“老大,老大以后不要不开心了。小狐狸可能再也......再也不会出现在老大的世界里骚扰老大了。

小狐狸要去大唐吃它最喜欢最喜欢的切糕,老大以前很喜欢喝酒的,以后也要一直喜欢下去。就像小狐狸喜欢老大一样。”

小狐狸的声音愈发微弱,渐至蚊虫般的低嗡。

“你在说什么,什么大唐切糕?”李白伸出手想要去抓小狐狸,却落了个空。

他在狂风中强行睁开了眼睛,小狐狸却不见了。他的跟屁虫,怎么不见了?

好像是那股风带它去了原本属于它而它未去的地方,李白身子蜷缩成一团倒在那菊花田里,他的脑袋忽的开始镇痛起来。

他牙关紧咬,一些津液涎水却沿着嘴角溢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李白蜷在地上,像头无助的小兽在低呦,脑海里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经他的同意就被人抹了去,那种感觉就像有人狠狠在他体内如割骨剔髓般生生地刮了一刀。

雪耳和他的百花眼一同消失不见,鸢尾花色的头发和眼瞳倏变回了黑色。

从这一刻,他的样貌比一个正常人还要正常。

......

一弯明月挂树梢,繁星走哪瞧?

渔家灯火夜如萤,风寒催人心。

明月芦花的夜给大地姑娘搽了张墨黛的花黄,贴身的丫鬟细心地给自己这位娇艳欲滴的小主额间轻描了一点红梅妆,那是月的光亮。

泊青湖是西湖的子湖,吴地的渔民们撒网捕鱼靠水吃水,而到了夜里他们又会挂上一盏爚光曳曳的油灯,灯火荧荧。

而在灯下,在船头,又会放上一碟用箬竹包的醪糟糯米粽子。据说这样,湖里的龙王就会庇佑他们阖家安康、平安幸福。

而在吴地一隅,一个种满了桂花楸树的地方,一个藏满了花鸟虫蛇的地方,一条曲径通幽的磴道,直达丹墀,两座并排的矮房。

那个屋子的主人态度横拗从未拜觐过龙王,也不买它的账。

屋子近处,蠹虫在祟祟啃噬着树皮,一只鸟儿歪着脑袋勾着树枝好整以暇地看着它。

夜莺深情的吟咏把李白吵醒了,睁开了朦胧的眼,面前是闭上眼睑后的世界,暗敛无光。

他发觉自己躺在膈应人的木板床上,身子被五花大绑的捆着,难怪那么舒服。他抱怨着嘟囔了几句。

适才他做了个梦,莫名其妙的梦。梦里梦见自己变成被切成一块一块的糕点,他香喷喷的身子骨儿进入一个潮湿阴森又乌漆麻黑的大洞中,稍后又被那个洞嫌恶地吐了出来......

真是诡异啊,他泛呕地心想。

李白耸了耸鼻子,鼻腔里满是馥郁又沁心的香气。野菊花,他闻出来了。

“为什么我会单单闻出菊花的香味?”李白疑惑着自问自答,“难道...我与菊花有什么不解之缘?”

“因为,你叫阿菊。”一个穿着衣不择采的古稀老人端着个铜盘推开门走了进来,闻声回道。

暴怒的光芒肆虐屋内,黑暗似受惊的兔子撒腿而散。

铜盘里立着根蜡烛,蜡油黏在盘面,已燃良久,那根蜡烛仅剩下半截。

“你谁啊?为什么捆着我?我为什么会叫阿菊?”李白嗅了嗅,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这个老人身上飘着的各种各样的不知其名的气味。

你又不是个姑娘家家。李白撇撇嘴。

“老夫姓秦,名缓,表字越人。但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为扁鹊。”老人说这话时,眼角下垂显得十分倨傲,仿佛这个名字有什么非比寻常的过人之处。

他废了些气力才把蜡烛揪了出来,火芒随着他蹒跚的步履走晃,最后停伫在一个残旧的木桌上。

老人拉出一个摇椅,坐了下去。又从布衣袋囊中掏出一根用草纸裹着些显黄色药草的纸烟,靠近外焰,火绒率先燃了起来。

老人吸了口,似乎很惬意的样子,整个身子瘫软在了摇椅内。

“老头,你还没回答我余下的问题呢!”李白惊讶地看着,扭了扭被绑住的身子,焦躁地说道。

自称扁鹊的老人轻阖双眼,侧目而视。“腻腻歪歪,年轻人着急个什么?”

“你总得告诉我,我为什么叫阿菊吧!”李白灼灼地瞪着老人,这个问题很严肃。

因为他忘了自己的过去,和名字,所以很需要一个笃定的答案。

扁鹊老人想了片刻,后盯着李白揶揄地说:“当我看见你时,你正撅着屁股趴在菊花田里蠕动,我不忍看到六月菊被你这般糟蹋,就走了过去喊醒你。

孰知!你非但不醒,还死拽着老夫的胳膊肘说什么不要走,不要走。

恶心的老头子我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了出来。

再后来,你半梦半醒间。老夫问你你可有姓氏字号,你说无,我就自作主张给你取了个名。怎么?可曾记起自己姓甚名谁了来?”

李白眯着眼,仰头看了看四下、屋顶,恍惚着平躺下,躺在了木床上。“我若知道,孰会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