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鸿归,月牙儿才翻山。
木桡推波,湖边一曲舟笛。
促织声响,夜伞几度秋凉。
李白慢慢摇桨,似怕卷风吹散了湖中月亮。抬手遮额,借着蓬内挂的四方澄黄儿灯笼光持桨西望,小猫儿趴在船头,面迎荷香,一手够着湖波,一手咬着一颗刚从湖边摘来的老菱。
李白负剑,一袭单衫,心情尚佳,旷然散君愁。再往前便是无主荷花到处开,如天上零星的几户渔家在撒网,到没听见鱼尾打船的啪嗒,入耳满是闲聊的嬉笑。鲤袖节前后大抵是放这些鱼儿一马的,因鱼儿也要过节的嘛。
小猫儿百无聊赖,湖面里一片黢黢,嘛都看不见,它还想捞几尾冒头的傻鱼吃呢。乘船的新鲜劲一过,于是就舒舒服服的躺在船艏,翘起二郎腿,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数天上一颗两颗的星星,而后又翻了个身子,枕着小胳膊,想些心事。
李白稍有些狼狈,一些蚊虫在他周围圈来绕去。
莫名的想起了小狐狸,以前他、老和尚、小狐狸还有那只跛驴落魄一原山草时,四无人声,便总有些令人生厌的泣露虫声绕在耳边,和着远处的子规声这些小家伙们似乎在总爱在更深月色里澎湃放歌,声在树间。
但只要听老大一叹气,霎时小狐狸就会拿起地上的一根树钗子施展一套狂风剑术来替大王分解烦忧,有次那只跛脚的驴子也生起兴来,便猛得哼唧鼻子,李白以为它要大发神威,助小狐狸铲除“佞贼”,结果只瞧是撒开蹄子跑向远处的一丛草灌处,嚼起那里生的几颗娇艳欲滴的红果子......这头蠢驴。
如今行事,果真应了老和尚那时说的话,缘来缘去缘如水,缘生缘灭缘如是。万物间的纠葛离合,皆有可参。
他被老头子捡回家,如今又要去找老头子。
李白放桨,行舟自游。灯且随人走,踮脚到船头。盘膝托腮,将这肥猫轻轻揽入怀中,咦咋恁沉,戳戳这只蓝白色的小胖猫子的脸颊,不禁嘴角泛笑,且不管冥冥之中是否真有些因果,这猫睡着之后还真是挺可爱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些呼噜声。同尔也呵了口气,用暖好的手擦了擦身子,月入夜中,难怪人家夜里游船时都要吃些暖酒呀。
船到湖心,风荷吹香。鱼戏田田莲叶间,波光千顷,独独不见那老头的身影。
“喵呜,好香呐,臭小子,你在吃独食了喵?”
小猫转醒间便是一呼喇拍在李白脸上。然后嗅着鼻子,喵呜喵呜的寻那香味来处。
果然,还是睡着了可爱。
李白皱眉,拎开了小猫的爪子,什么跟什么嘛,却也闻到了似近若远一抹馋人的鱼香,按按咕咕叫的小肚,这鱼,有火烤的味!
小船吃水两寸二,全因船尾落了个人。
那人也盘膝坐着,天未下雨却撑一把伞,手里似乎还拿着别的东西。
天黑看不清样貌,听声音到是挺年轻的。
“小郎君,食鱼乎?”那人扬了扬手持之物,又惋惜道:“都说泊青湖有三宝,青鱼紫鲤和糯米。在下看来,不足为论。”
紫鲤他知道,先前扁鹊所需药材女儿泪便是这泊青湖紫菱鲤的鱼籽。糯米则是那些为了寻求这湖中龙王庇佑的渔夫所敬献的贡品。而这青鱼,则是第一次听闻。
李白既揣着警觉,又不知则问:“君既说是三宝,又为何故自叹怜?”
那人与李白遥遥相望,同李白讲了个道理。“物以稀为贵,贵极而生祸,凡登极者无不成全,虽曰宝之,其实祸之。何宝之焉?此之命也。”
又转而笑脸,“这鱼尾,便随你吃。”然后似怕李白误会则解释了一番,“掌舵之人,食鱼尾才可于世间荡如流川、簁簁而行。”
李白有些犹豫,伸手按了按背后悬挂的长剑,适才稍有心安,于是恭谦道:“此物非不可尝,只怪素昧平生。”
小猫觉得那声音有些许熟悉,似在哪听过,只是记不得了。于是乎先揉了揉睡迷糊的眼,后认真瞧了眼那人,吓得心肝一颤。赶快扯着李白的袖子,等李白附耳过来时,适才破口大骂:“嘁,真是个买盒还珠不识货的家伙呀喵,真如笨蛋他娘给笨蛋开门,笨蛋到家了!”
“你才笨蛋呢。你这肥猫,忍你良久,今日小爷定要教训教训你,当一回教书先生教教你什么才是尊卑有序。”李白撸起袖子,作势扬言道。
俩人互掐之余,小猫又激动地冲那人哈腰道:“龙君大人,这小子是个握着棒槌当萝卜的家伙喵,有眼不识青圭玉,大人还请不要计较喵,既然这傻蛋不吃这鱼的话的喵,那就...”小猫搓了搓爪子,垂涎欲滴,似有些饥渴难耐。
李白耳朵一竖,我勒个去,又一头龙?龙王本王?
那人见状微微一笑,声音谆柔,“哈哈,无妨无妨。夜未央,漫漫长,芦花蓬里饭鱼香。小郎君切莫辜负美景与美食哉。”
那人又想起一事,谦谦开口道:“哦对了,似还未自报家门。在下姓宋,名蕖玉。只是这个一方小小湖塘的赋闲观湖人罢了。”
李白偷偷瞅了眼小猫儿。
小猫小声解释道:“像之前遇见的那夜游神刘辞刘居方,只是个没有名号的渣渣野神,没有金身神位,更别提受人供奉了。而面前这位就不一样了,则是由天帝直接敕封的正统神祇,可建龙王庙,享万家香。”
李白若有所思,去溪街的路上,小丫鬟同他讲予了这个小镇杭乌同铜雀截然相反的风俗习惯与奇闻佚事,却并未听小丫鬟提嘴吴地有建筑山水祠庙这类。大概是这里傍水吧,可是不建庙为什么那些渔家又要贡献粽子?李白刚晃了晃脑子里的浆糊,就发现小猫鬼鬼祟祟的望着四周。
小猫儿说完,感觉后背一寒?不会吧?
扭头去看,还好没有,呼,吓死本大爷了喵。
李白忍俊不禁,这猫儿属实逗趣,又突然想起之前龙王救火一事,赶忙施礼拜谢。
那人,宋蕖玉摆了摆手,似不在意这些因缘。
而是继续有序的寻思如何瓜分这手头鱼肉,“这鱼头,在下一直爱吃,如是阁下也喜,让予也无妨,至于这鱼肚?......”
宋蕖玉无意间瞥到了那馋得不行快流了一船口水的小肥猫,招呼一声,“小猫儿你要吃吗?”
小猫松开挠李白脸的爪子,一出溜的跑过去,第一件事便是腆着脸给那龙君捏肩捶腿。
李白差点就想啐出口唾沫,啊呸!真就是个泥腿子。
随后三人便坐在一起,分了那条鱼。
李白不好鱼头,只因那鱼眼甚觉恐怖,所以老老实实的吃着鱼尾。
小猫儿三下五除二便啃完了鱼肉,砸吧下嘴,甚至还觊觎李白手里的鱼尾。
既是湖君又是龙王的宋蕖玉吃鱼最慢,像个写书文写不出来时啃笔头找灵感的书生,其实鱼头也没什么肉,单是味道最鲜,集全身之精华。
宋蕖玉收伞如棍夹于腋下,边吃边含糊着同李白解释为何招呼他吃鱼,“这条青鱼,在下挑了许久,单是年份适中不至于太老太嫩失了口感就有小半时辰,后而挑品相,关于气色又挑了一两炷香,气色太好的精力充沛得留余,气色太差的瞧着似要断气还是作罢。再而拍打鱼肉苏醒肉质,且这鱼肉质极为硬实,几番工序下来便是三个时辰,已然由午入夜。平时的那些渔夫怕我,见大晚上船上豁的坐了个人,也不知是鬼是妖的,转眼间就晕了过去,害得一阵无奈。今夜得遇郎君,此泊青湖之幸也,山川风月之幸也,在下之幸也。”
稍后,只听“扑通”一声将那鱼头抡圆了胳膊丢入湖里,事后,竟还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李白放声而笑,有样学样,也将吃罢的鱼尾掷入湖中。
君待我如故,何故予君愁。
小猫喵喵两声,登时就要气得跳起来,到不敢说那龙君两语,而是指着李白鼻子骂。
“臭小子你不吃了,还可以给我嘛!真是浪费呀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