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10日晴
今天就是思思住院的第200天了，章医生今天又带着一些专家来为思思会诊，我着急去工作，不能听专家们的诊断，只能听隔壁床帮忙录的音。
苏医生说，这次已经是第三轮会诊了，还是看不出端倪，只能先根据表象对症下药，暂时还没有别的办法。我是躲在公共卫生间的隔间里听的这段录音，顺着电流传出的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窄小的隔间里，我麻木地坐在马桶上，动也不能动，像是被牢牢地捆在马桶上，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坐着，我还是起来了，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头有点发晕，我顾不上那么多，凭借着记忆套上雨衣，踉跄地推开厕所门，坐上了我的电动车，我实在是一分钟也不敢耽误。我点开手机app，准备抢单，思绪却飘远，那时我想起了周赫华，过去的回忆在我脑海中快速放映着。
我和周赫华都是孤儿，相识在这座城市下属乡镇的孤儿院里。乡镇的孤儿院比不上市里的，各方面都是如此，教育资源也一样。我和周赫华早早就进市里打工了，我在一个大型超市当收银员，周赫华为一家洋快餐店送外卖，没过多久我俩就结婚了。我们舍不得花钱租好房子，挤在一个昏暗逼仄的半地下室里，思思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和周赫华都是孤儿，但思思不是，我们尽我们所能为思思创造一个幸福的环境。
人有旦夕祸福，思思为我和周赫华的平淡人生中增添了许多幸福，如果一个人的幸福增加了，那灾难就会悄然降临。
我现在都清晰地记着那天的场景。那是思思的生日，我早早就把思思接回了家，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零食，准备好好为思思庆祝生日。我一直觉得我愧对思思，把她生到一个这样的家庭，思思总是安慰我，她说只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不管住在哪里，我们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她偷偷和我说，她要提前把愿望告诉我，她希望一家人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和思思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周赫华都没有回家，他和思思约好七点就回家的。思思困得不行，头倚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我给周赫华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直到十一点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我以为是周赫华手机没电了，借了别人的手机给我打，没想到却是交警的电话。电话里说周赫华出车祸了，当场死亡，肇事者是毒驾，除了周赫华以外还撞了好多人，最后又和一辆货车相撞。周赫华的手机碎了，身上没有证件，核实身份花了很长时间，所以三个小时后才找到了我。
我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情，我好像想不起来了，惟牢牢记得见到周赫华身体时的恨意。我只记得我把思思抱到了床上，锁好门去了医院。周赫华的尸体已经被转移到了太平间，警察带着我去找他。路上我问警察这场事故的伤亡情况，警察说只有周赫华死了。
警察拉开盖在周赫华脸上的白布时，见到他失去血色的脸，那股恨意涌上我的心头。我恨肇事者，恨他为什么带着死神闯入我们这个小家；我恨周赫华一走了之，抛下我和思思不管；我甚至有点恨别的受害者，为什么只有我的家人死在了这场事故里，而他们却还能活着，我恶毒地想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而是苦了一辈子的周赫华。
罢了，不说周赫华了。我记得思思那时候表现的很坚强，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我，她成了我糟糕透顶的人生中，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夜深了思思就睡在我的旁边，我开着一盏小台灯，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写着这篇日记。我下班回来听她说着今天的经历，她说护士刘姐姐给她带了一块巧克力，奖励她这一个月来的好表现。她说：“巧克力真好吃啊妈妈，甜甜的。”我之前从来都舍不得给她买巧克力，总觉得太贵而且对孩子的牙齿不好，思思也很懂事，之前总能遇到同一个小区的别的孩子在便利店里嚷着要吃巧克力，思思从来都不说，那时候我私下问她，她说巧克力太贵了，她不想买，她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省钱买个大房子。
思思宝贝，你快点好起来吧，和妈妈一起搬进大房子去。
2025年7月23日大雨
今天早上准备去上班的时候，隔壁床家属于阿姨叫住了我，她说今天天气太差了，别去送外卖了，也陪陪思思。我回头看着思思，思思还沉浸在睡梦当中。哪个做母亲的不想陪着自己的孩子，可我心里依然不切实际地期盼着，如果我能多挣一天的钱，思思康复的希望就又能增加一分。
今天是雨天，路不好走，所以单子很多，我骑得很快，中间还摔了一跤。我穿着短裤，膝盖摔破了流了血，左手的手掌隐隐作痛，我顾不得处理我的伤口，赶快检查箱子里的餐有没有打翻，好在商家的包装结实，餐没有坏。我顾不得那么多，把车扶起来，想赶紧把外卖送到，拿到这一单的钱，免得被罚款。路上雨水打在我的伤口上，蚀出阵阵疼痛，可我真的不能停下，停下思思就没钱治病了。
我在一个写字楼送外卖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等在外面的家长，我忽然想起了思思，如果她还是健健康康的话，我可能也会像这些家长一样，把孩子送到兴趣班，然后在这里聊天吧。
思思说她喜欢跳舞，看电视的时候，她总是会跟着电视里的人一起跳舞，我跟周赫华说等思思大一些了把她送到舞蹈班学习，说不定思思的天赋就在这里。周赫华心疼思思，他觉得学舞蹈很苦又很疼。思思爬上椅子，趴在周赫华的背后，抱着他的脖子和他撒娇，思思和周赫华说她最喜欢跳舞了，周赫华敌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思思现在不能跳舞了，她的腿不能动了，成日成日躺在床上，好在这个孩子很乐观，她有时候还是会向我展示她在病房电视上学到的上半身动作，我给她拍了一些视频，她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很是高兴。
路过学校附近的超市时，我给思思买了一块手绢让她转着玩，也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怕她时常想起不能跳舞的伤心事来。
我今天回来的很早，我很想陪陪思思。她在我的手机上下载了一个美颜软件，我们一起拍了好多照片，她点开了拍视频的界面，拍起我来。她忽然把手机伸到我的面前，她自己小小的脑袋的贴着我的脸，相机切到了前置摄像头，她突然问我：“妈妈，你会忘记我吗？”我望着她，摸着她的小脸，轻轻的说：“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怎么会忘记你。”
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看着还算淡然，可我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胳膊，我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暂停，这样她就能永远坐在我的面前，不会凭空消失，就算死神要夺走她，我也能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回来，可这一切都不现实。
从思思手里拿过手机，和她说我想上个卫生间。到了卫生间一锁起来门，我的眼泪就瞬间流淌下来。思思很聪明，她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很多事情，正如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生命正在凋零。我本以为我早就麻木，泪腺早已枯竭，可当我听到思思的这句话时，我心中的所有防线瞬间崩溃。
我曾以为思思离死亡是那么遥远，没想到却近在眼前。
2025年8月9日阴
今天又是一个阴天，今天是周赫华的忌日，我擅自做主把思思的生日提前了一天，避开了忌日。
思思还是发着低烧，我已经数不清发了多少天的烧，她好像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我和医生说好了，今天要带思思去扫墓，她给周赫华折了一只小青蛙，准备带到墓地去。
我一早就把思思打扮好，租了一个电动轮椅，把她推在轮椅上。墓地离医院很远，我和思思缩在地铁的角落里，思思看着旁边一个小女孩的漂亮凉鞋出了神，我看着思思脚上破旧的运动鞋。思思从不要求我们为她专门买一些漂亮的裙子和鞋子，她总说要衣服要耐穿的，鞋子要一年四季都能穿的，而且她还在长个子，买那些也是浪费，她说等她大了再买。我之前和她说：“我看到你们班好多女生都穿小皮鞋，你别着急，妈妈过几天给你买。”她说，她不喜欢小皮鞋。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她这么说让我觉得很奇怪，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小皮鞋啊？”她说，小皮鞋特别容易被划，留下一道一道印记，她还是喜欢她的运动鞋，永远没有那些印记。
我知道，她是心疼那些钱，思思永远都是那么懂事。她说，等她大了再买。可是，还能机会看到她长大以后穿漂亮的鞋子，在马路上追着夕阳自由的奔跑吗？
我推着她走在墓园里，她四处张望着周围的景色，她说她很久没有出来看了，天很蓝，让我想到了她小的时候。思思小时候特别喜欢在公园玩耍，在蓝天下跳舞，在草地上奔跑，像个自由自在的小天使。
在周赫华的墓碑前，思思郑重地放下了那只小青蛙，她对着墓碑说，爸爸，这是我亲手叠的小青蛙，还是你最喜欢的绿色，你一定要好好收起来，不要被坏人抢走了。风轻轻吹着绿色的纸青蛙，青蛙一跳一跳的。
她让我帮她给她和周赫华的墓地拍一张照，我本不想拍，可我受不住她的央求，还是拍下了这张照片。在蓝天下，墓园里，她倚靠在周赫华的墓碑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拍完这张，她又端着坐直墓碑，让我帮她再拍一张。
思思的体力越来越差了，去的路上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回去的路上，我舍不得让她再陪我去挤地铁，咬咬牙打了一辆出租车。思思看着我拦车的动作，拽了拽我的衣角，她说她就是困了，一会就好了，可以去坐地铁。我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打算推着她往前走一段，到下一个路口上再打车。
我推着她慢慢地走着，迎面走来一个神棍。那个神棍看了一眼思思，问我：“孩子是九年前的八月九号出生的吧？”我点点头。他说：“你家孩子是童子命，活不长，与其在医院浪费钱，不如回家吧。”
一股怒气从我的胸中涌上来，整个世界开始左右摇摆。我拿起我的手提包就向那个神棍砸过去，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孩子，说我的孩子活不长，说我的孩子治病浪费钱，说我的孩子是什么莫名奇妙的童子命，那个神棍变挡着我的包边跑还说了一句：“你不听我的你会后悔。”
我转身看到思思看着我，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弯下腰露出一个笑容，握着思思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手：“思思别怕，那个人就是骗子，你不要害怕，遇到啥困难都有妈妈在你前面挡着，你就安心治病，别被那个骗子影响了。”
思思咯咯地笑出声来，她说，妈妈打他的样子好搞笑。我当时觉得思思并没有受到那个神棍的影响，可晚上躺在床上时，她问我童子命是什么，我慌忙对她解释，要他不要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她对我说：“妈妈，我用你的手机偷偷查了童子命，听说都是很漂亮的小孩才会是童子，那我是不是也很漂亮。”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亲亲她的脸颊，告诉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天使。
我现在坐在家里写着这篇日记，思思睡着后，我去商场里买了一双小皮鞋，路过家附近，决定回来坐坐，思思的书架上还摆着周赫华生前给她送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一双芭蕾舞鞋。我决定把这双芭蕾舞鞋和我买的小皮鞋一起摆在思思病床旁的床头柜上。
我又觉得我很残忍，我好像在凌迟这个孩子的心灵，一遍一遍提醒她她已经不能跳舞了。
2025年8月31日晴
今天是学校报道的日子，报道结束后，有几个思思的同学来看望思思，病房里一下子多了许多生气，那天我在思思脸上看到了自她生病以来，最多的笑容。她给她的同学展示她学会的用胳膊跳芭蕾舞，她手套着芭蕾舞鞋，她的同学们围着她的病床，看她展示着自己的舞姿，小朋友们笑着闹着驱散了积攒已久的阴霾。
小朋友们给思思带来好多礼物，有她最好的朋友制作的贺卡，有她同桌送给他的小熊，还有她的小组长送给她的日记本，还有好多还多。小朋友们还给思思带来一本书，说这是上学期天文课用的书，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指着书上画的星球，帮助思思了解每一个星球，思思点着头微笑着听着“小老师”们的传授，偶然提出一个问题，小朋友们一起笑着，我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天的思思是特意打扮过的，她穿着一件六一儿童节医院送给她的白色公主裙，盘着一个丸子头，头上戴着一个金属小王冠，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王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她的头发丝因着阳光变成了金黄色。
我忽然觉得她真的像个西方童话故事里的小天使，一个会随时离我而去的小天使。
2025年9月25日晴
不出我所料，她好像真的快离我而去了，她的胳膊渐渐僵硬，行动非常迟缓。与此同时，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不再模仿着跳舞了，她好像转变了兴趣。
我和周赫华没什么文化，也没有智力超群，但思思很聪明。当时为了给思思创造一个好的文化氛围，我们买了很多书来读，思思耳濡目染着也很喜欢看书，什么类型的书她都感兴趣。现在给她带来再多的书，她也不再翻阅。她的心里只剩那本天文书和学校这学期的课本了。在她醒着的时候，她总是用她僵硬的胳膊缓慢地翻动着那本天文书，轻轻触摸着书上的每一个星球。偶然翻着她的同学帮她带来的课本，一页一页看着。
她生病以后，经常看新闻，因为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接触到外面世界的途径。电视新闻里，有时候会播出一些学校相关的新闻，我以为她能展现和不能再跳舞时一样的态度，可她每每看到新闻里出现学校，她就会赶快换台。思思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很好，是班上的中队委兼数学课代表，像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每个老师都很喜欢她，以前她的作业总会被发在班级群作为榜样表扬，六一汇演的时候，她也总是那个站在中间的孩子。从前她每被表扬一次，周赫华就会偷偷给她买糖作为奖励，有次被我发现了思思夹在课外书里的一小叠糖纸，他们两个还相互掩护，说这是同学送的，餐厅给的，在写字楼前台拿的什么的，给了我好多理由。我知道这肯定是周赫华买的，晚上我看着思思睡着以后去找周赫华说，结果思思是装睡，一听到我谈论起糖的事情，她就出来爬上了我坐的椅子，趴在我的后背和我撒娇，我只能心软作罢。
我看着她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心里难受，所以我为她买来了她最爱吃的小笼包，她靠在我的胸膛上，用我的手机看着一部有关宇宙的纪录片。棕褐色的醋浸入乳白色的包子皮中，我把包子递到思思的嘴边，她专注地盯着屏幕摇摇头：“妈妈，宇宙好大。”
确实，宇宙真的很大，大到永远无法完全探寻。人类就仿佛是这浩渺宇宙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可是如此大的宇宙却容不下思思这粒渺小的尘埃存在着。
她问我我喜欢哪个星球，我说：“妈妈最喜欢地球，因为思思在地球，所以妈妈喜欢，思思喜欢哪个星球呢？”
她说她喜欢太阳。她问我记不记得，我们家里经常照不到太阳，偶尔阳光来了家里，我总是很高兴，那天我会洗好多衣服，整个家里都是洗衣液的香气，特别香。她说，爸爸总会在晴天带她出去玩，还会叫上楼上邻居家的大金毛，大金毛可喜欢思思了，即便是刚刚散步回来，只要是她叫它，它就会立马跑出去和她一起玩。而且有太阳的时候，我们家就变得暖洋洋的，可舒服了。
我点点头，把下一个包子递到她的嘴边。她咬了一口包子，突然让我把她的芭蕾鞋递给她。我想等她吃完饭再递给她，可她坚持现在就要拿到，我只好从柜子里给她把鞋找出来。她让我帮她穿上芭蕾舞鞋拍张照。
芭蕾舞鞋是两年前买的，早就不合尺码了，我硬塞着，把她的脚穿进芭蕾舞鞋里，正要穿另一只时，她说她另一只脚想穿我给她买的小皮鞋。我把她从病床抱到了椅子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并不合身，长长的裤子盖住了她的脚，她用僵硬的双手提起裤子，露出了她想要与之合影的鞋，我为她拍了一张照片。脱下她的鞋，把她抱回病床上，她的身体刚挨到病床上，她搂着我的脖子对我说：“妈妈，我想变成太阳。”
思思已经是太阳了，她是我的小太阳。
2025年11月13日晴
情况一天一天坏下去，八轮专家会诊依然没有带来任何转机，章医生安慰我，说再坚持坚持，总会找到办法的。可我自己心里知道，思思的命真的无法挽回了。
思思失去了活力，她戴着呼吸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蓝天，看着窗外的小鸟自由飞翔着，斑驳的疏影随着风摇动着，映在她的被子上。我知道她心中的煎熬与痛苦，这样的苦楚就算是饱经风霜的大人也不能完全承受的，可她从来不说，她只是每天翻着课本，抚摸着天文课本里的行星图，麻木地看着电视里的节目，她觉得我每天工作很忙，不能再为我增添烦恼了。于是，我今天中午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思思缓慢地转动着她僵硬的胳膊，用手隔空触碰着窗外的的鸟儿，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XJ的旅游宣传片，广袤草原的尽头是一座尖顶的高峰，山间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毯，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动了树枝，惊走了小鸟，思思的手垂直落下，仰着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我听到她说了一句：“站在山尖上，会离太阳近一点吗？”
我狠狠掐着我的胳膊，被过身去坐在了楼道里的椅子上，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我不想让思思察觉到我任何的负面情绪。我站起来推开门，思思就朝我看过来，她的脸上洋溢着熟悉的笑容，她说她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关于XJ的纪录片，她想在病好以后去XJ看看。我点着头答应她，我说病好以后，一定带她去XJ看看。
春去秋来，这个病房里来来去去许多孩子都出院离开了，只有思思还日复一日再这里躺着。最近几天这个病房里只有她自己，电视就全权由她自己做主了。最近回来，看到电视上放映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录片，有时还会是一些讲述太阳的纪录片，神情比她从前看动画片时还要专注。
等你病好了，妈妈带你去环游世界。
2025年12月18日晴
思思每天都很痛苦，我晚上透过玻璃看她，注意到她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她很疼。这发自五脏六腑的的疼痛，已经折磨了她半个月。在她还没转入ICU病房的时候，即便晚上睡梦中也能听到她的闷哼，她很多个晚上都睡不好觉，黑眼圈牢牢地挂在眼睛上，只有打了止疼针才能安然地睡一会。
她曾和我说：“妈妈，太阳那么温暖，人死了会去太阳上去吗？”
她曾让我附在她的嘴边，细声求我：“妈妈，我好疼，你把我杀了吧，我不想再疼下去了。”
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对她痛苦的漠然，我恨我无法把她拯救于苦海，我恨疼的不是我。我曾在手机上搜寻过安乐死，国内并不允许。我当时装了一把匕首在身上，如果能结束她的痛苦，我去坐牢也没有什么，可当我看到她瘦小的面庞，看着手机上我们两个紧贴着的两张笑脸，看着她放在一旁的芭蕾舞鞋，我真的下不了手，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她，我不敢想象没有她的生活。刀从我的手中滑落，与地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思思没有睁眼，但她的眼皮却颤抖着，她是装睡的。我捡起匕首，抚开了横在她脸上的几缕头发。我自私地吊着她的命，日日看着她身体的疼痛，看着我心里的煎熬。
后来，我的内心饱受折磨，思思每天都求我让她离开这个世界，我又想着带她去国外安乐死，还没来得及计划，思思的病情就突然恶化，在她住院的第363天住进了ICU病房。我探视的时间更少了，更多的是站在窗户外，看着躺在许多精密仪器中间的小小的她。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她原本就比同龄的孩子个子矮一些，现在的她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两年前。
不知怎么，她今天的精神看似好一些，护士叫我进去和她说说话。
思思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她对我说：“这个病房没有窗户，妈妈，我好久没看见太阳了。”
她说：“太阳太远了，否则我要埋在那。”
她说：“妈妈，你记得把我和爸爸埋在一起，爸爸会照顾好我的，只是妈妈以后你要一个人了。”
她精神头好，和我说了好多话，回忆了好多事情。
她最后说：“妈妈，我想去XJ看看，妈妈你替我去XJ看看。”
探视时间到了，我逃跑似的走出病房，出门时我听到她说：“忘记我吧，我爱你妈妈，妈妈再见。”我走到转角处失声痛哭。
我不明白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要这样对待一个小女孩，还要让她清醒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她还要想办法安慰身边的人，为什么要索这么好的孩子的命，世上有那么多坏人活着，为什么不索他们的命，要索一个可怜孩子的命。我不知年幼的她犯下了怎样的错误，竟要如此折磨一个瘦小的孩子，一个还没来得及看看大千世界的孩子。我忽然想起那天那个神棍的话，我本不信所谓童子，可在此时，我忽然希望思思就是他口中的童子。
回到天上去，就不用承受痛苦了吧。
2026年1月1日中雪
今天是思思的头七，我在墓园看完她以后，我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看着窗外的车流，我忽然想起来了思思下葬的那天，那是一个朗晴的下午，天气出奇的好，思思的骨灰由我亲手放置在了周赫华的身边，与他们度过的几年如同过眼烟云，在我的生命长河中留下了一点点的涟漪。
今天太阳没有露面，想必也是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哀悼。这是一趟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我买了一张去XJ的火车票，带着思思的芭蕾的芭蕾舞鞋，替她看看XJ的风景。
公交车上人稀稀拉拉，有一站上来了一个提着蛋糕的中年人，那个蛋糕很漂亮，盒子上还缠着一圈灯带，我忽然回忆起了思思最后一个全家人聚在一起的生日。生日是在公园的草坪上过的，八月炎炎烈日，可思思一点都不觉得晒，她手舞足蹈地唱着生日歌，周赫华端着思思自己挑选的卡通人物蛋糕，我为思思录着视频，思思旁边还坐着她的大金毛朋友，金毛的头上也戴着一顶金色的尖顶生日帽。我本想拿出手机翻出那个视频再看看，忽然又想起那个手机在一年前被偷了，所有的照片视频都没有了。
思思的遗像是那张我为她拍的，她倚在周赫华墓碑上的照片，我的太阳天使思思和周赫华葬在了一起，忽然想起她说她想埋在太阳那，我想太阳小天使一定会魂归故里吧。
愿你能到太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