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乃是西王女君诞辰,女君会在大罗天处瑶池宫举行盛会,宴请各路神仙为其祝贺,瑶池盛会是为四海八荒最大的盛事。
少虞在昆仑墟避世不出,也收到请柬,接过大徒弟孔言呈来的请柬,拿着金灿灿的请柬上下翻看一番,便开始收拾一下自己准备赴宴。
对于被邀请去把酒言欢,抑或各路仙家的喜帖,少虞向来置之不理,倒不是他生性孤傲,不近人情,的确是他这人不喜喧嚣,在昆仑墟饮茶论道只图个耳根清净。
即便足不出山,每岁收来的帖子摞在一起也有半人高,每每瞧见孔言抱着请柬放在他的案上,便眉头微蹙,言色不喜,孔言也戏谑他这个做师父的却是能沉得住气,对于各路仙家的邀请不予理睬。少虞也只本着他们能识趣地知道他这位尊神难请就知难而退了,却不承想这一出竟闹得四海八荒的神仙以邀请少虞到场为殊荣,争相攀比,送来的帖子一岁比一岁多。
今厢却不大相同,如何不同?
倒不是西王女君地位尊崇,仅是西王女君与少虞是旧相识,当初女君得道飞升前,是在昆仑仙山潜心修行,那昆仑墟旁,昆仑仙山的后山上还有一处妙清仙宫,是女君飞升前的道场,左右与西王女君也算作个邻居,她历劫飞升的时节,受昆仑仙元庇佑,面对九九八十一天道仙雷才稳稳当当的历劫飞升。
“孔言,你去山顶取几株上好的雪莲花果给为师,为师要去瑶池赴宴。”
孔言稍有些诧异,想来是不知道自己师父这种避世不出的“世外高人”此番竟会应帖赴宴。却也没有多问,不知所以地上山顶去取雪莲了。
孔言自是不知往些年陈芝麻的事,只道是师父在昆仑墟久坐时日长了,想出仙山散散心。
少虞择了九徒弟问羽,携了雪莲花果若干,捻诀念咒弄来朵七色祥云,直奔上界去了。
其余些个弟子嘟囔一番:“师父好生偏心,几万年来不曾赴些盛会与我们弟子几个开开眼界,如今破天荒地去大罗天赴宴,却只带小师弟一人。”
孔言却是个明理懂事的徒弟,拾掇拾掇几个弟子回去研习道经了。
此番赴宴时候尚早,便打算去清微天玉清境弥罗宫处,拜访月华帝君。
上界三十六重天,最高最广之大罗天,乃是主宰天地万类的大天尊昊天大帝的居所,再下就是四帝三圣,这位地位极为尊崇的月华帝君,就是上界三圣之一。
少虞去月华的弥罗宫向来空手惯了,此番必然是没带什么礼物的,于月华而言,少虞来寻他饮茶论道,他也是颇为欣喜的。
遥想大荒古时代,帝壬氏开创太昊学宫,少虞与这位月华帝君就是同窗的挚友。现如今天上天下四海八荒内数得上号的上神天尊十有**都在太昊学宫研学一二,都要尊帝壬氏一声师尊。
那时太昊学宫的学生真可谓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都是各族各类的青年才俊。
月华那时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帝壬所传之道,他一点就通,悟性极高,又因性情和蔼近人,在学宫内结交不少好友,当然也包括少虞在内。
少虞虽在修行练道一事上极具天赋,论武道在学宫内是名列前茅,但生性不讨人喜,不如月华来的刚柔并济,遇事则刚的性子让帝壬也颇为头疼。当年武罗因为在少虞头上动土,被他囚在大雷泽一十八日整,还是众人发现了武罗不见了踪影,帝壬才前来大雷泽“解救”武罗。自那之后再无人敢随意招惹少虞。
大约那个人除外。
少虞又想起了那个如皎月般的女子,思绪如潮亦无法控制地向着思绪深处靠近,那深处有位温暖和煦的身影,她好似站在晨曦中又好似站在雾霭中,让人看不大清楚,少虞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如朝露般清新的气息令其陶醉,动情深处元神竟有些波动。
十万年沧海桑田,时而如此,十万年是习惯了也是不习惯,习惯自顾自思念的出神,不习惯清瑶已经香消玉殒。
是了,清瑶已经仙去十万年了。
不多时已到了弥罗宫处,少虞径直走向宫殿大门,已是弥罗宫的常客了,对于怎么走早已轻车熟路。倒是那九徒弟问羽未曾来过清微天界,好似那村童入宫,左右观望神色新奇。
这厢却比不得昆仑墟,昆仑墟虽是正儿八经的仙山道场,可看来看去不过几片竹林和几里寒桂,算上山顶浑然天成的雪莲,左右就这些事物,之于上界天宫,昆仑墟就是穷乡僻壤,上不得台面。
问羽这副模样引得少虞忍俊不禁,却也是怪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称职,不似其他仙家好遨游四海寻亲访友,故座下九个弟子个个都是好学生,只是眼界稍窄了些。
“小仙拜见玄昊上神,”殿门口月华的弟子朝少虞打躬作揖,少虞微微拱手以示回礼。
“玄昊”自然是少虞的尊号。
“小仙去通禀家师。”
少虞摇了摇手,“无需劳烦仙君,我晓得他在御花园下棋。”
又对着问羽说道:“小九你且在此候着,周遭可走走瞧瞧,但须知礼数,切不可造次。”
“徒儿谨记。”
少虞晃悠悠地走到月华的御花园,一眼看见月华分了个身,两个月华在博弈,一个月华一袭白衣,一个一袭黑衣,这场面也是见怪不怪了。
月华的棋术已经是达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境地,连当初开创推广棋术的帝壬氏后来也不是月华的对手,可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十六重天上乃至四海八荒怕是都找不着对手。
所以能这般场面也是有说头的。
两个月华笑呵呵地朝他说道:“少虞,我便知晓你会来。”
这声“少虞”叫得些许亲切,除了太昊学宫几个同窗和帝壬氏知晓“少虞”一名,其余大大小小的神仙无不尊少虞一声玄昊上神。
“你也忒无聊了些,这棋术被你钻研了十几万年,倒不厌其烦,到你这般境界,已经是曲高和寡了,谁人还敢陪你下棋。”
月华收了神通,只留一袭白衣,笑道:“我这已是盘残局,你陪我下杀完,我执白子。”
少虞戏谑他说道:“你分出身来对着下,一边是最好的矛,一边是最好的盾,如此却不矛盾?”
没想到月华接茬的本事丝毫不减当年:“想来你的混沌镜,浮屠甲,苍离剑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矛与盾,我这些算什么?”
没错了,当年少虞也干过这档子事,毕竟“一气化三清”这本事是少虞传授给他的。
不知道多少年前,少虞刚从太昊学宫修学归来,彼时他还未曾执掌昆仑墟,也不是个主伐司战的上神,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想寻个能切磋武艺的对手,颇有些实力的似月华他们三个圣人不喜舞刀弄棒,找不着对手,没奈何使了个神通,一个分身一个真身相互切磋。
这一打惊天地泣鬼神,整整打了三天三夜,从西荒打到东荒,还是上界的天枢灵官发现了异样,上报天帝,说是两位真假上神打斗得寰宇内不得安宁,上界震惊之余也派了十万天兵天将与少虞助阵,不想只是他拙弄出的一场闹剧,因此闹了天大的笑话。
这一说勾起了那些陈年旧事的回忆,着实让人有些狼狈。
还不等少虞反驳,月华就笑眯眯地说道:“少虞,有件事想跟你说。”
“又想借我遗音琴?”他慢悠悠地朝着棋盘落下一颗黑子。
“却不是。”月华卖着关子。
“你且卖着关子吧,我是不捉紧。”说罢又悠闲地朝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
“倘若我说,天底下有长得像清瑶的人,你又待怎样?”
少虞心头发紧,跳了数十万年的心这会戛然而止,不自觉地呼吸急促起来,言语间有些发颤,落子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这一句话一时半会让其回不过神。
少虞讷讷问向月华问道:“你……你说的这些可是当真的?”
“这等大事,我何苦耍弄你。”
可是清瑶已经仙逝十万年了,十万年沧海桑田,少虞将清瑶仙体安葬在玉清池,与其说安葬不如说是将清瑶的仙体浸泡在玉清池里浸养着,巴望着哪一天清瑶能活过来,能有个完好的躯体。上苍早已他一颗滚烫的心磨得没了温度,每每燃起希望,总是会被失望一次次浇灭,十万年的时间早已经麻木了。
“兴许只是长得像罢了,天地万类,数不尽的生灵,长得像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何至于大惊小怪。”少虞恶狠狠地往自己心里浇了半桶凉水,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似乎是已经厌烦透顶这种感觉。
“少虞你输了。”随着月华落下最后一颗白子。
输了罢了,他这会哪里还有心思下棋。
月华收起笑容,侃然正色地望着他轻叹一声道:“你且听我细细说来。起因是我这园子里灵果见熟,想酿些果酒,独缺一味丹叶调味,若论丹树好坏,哪里的丹树也比不上南荒丹穴山上的赤离丹树,就去丹穴山走了一遭,顺道拜访了丹穴山的老凤君,想着我与凤凰一族交情不算太浅,借几片赤离丹树的叶子也不是难事。这一拜访也见到了他那未曾出嫁,待字闺中的小女,白止落,是一只万年难得一见的白毛凤凰,若非这止落是凤君和凤后亲生,我几乎以为她就是你心心念念几万年的清瑶。”
少虞站起身来,神色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晓得接下去要干什么?是直奔丹穴山去一瞧究竟,还是情绪起伏太大站起身来缓缓。
“可就算是清瑶转世,又待如何呢?”他抓着月华的手,一颗心早恐怕已经翻江倒海般,十万年积累的思绪忽地涌上心头,如决堤之滔滔江水顷刻间冲破心中最深的桎梏。
“少虞你且莫急,我尚未摸清那位止落殿下与清瑶是何种联系,诚然你是着急,但你现在这般模样,贸然冲到丹穴山上实在有些失仪,何况那止落殿下尚未成亲,你这样在丹穴山失了礼数,传到四海八荒,凤凰一族面子上是挂不住的,你代表着天族,那时就是天族与凤凰一族的矛盾了。”
月华一番话打醒了昏过头的少虞,忘记了自己还是昆仑墟之主,主伐司战的上神。
“这次瑶池盛会,忘尘凤君会带他那位小殿下一起赴宴,你对清瑶的元神最熟悉不过,届时是怎么回事,你一探便知。”
少虞眼神中若有所思,倘若止落殿下真的是清瑶的转世,那清瑶要复活的事就是不可能的事,难么他这颗心就可以放下了,也意味着十万年的陈年往事该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