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吴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隆冬,昨天刚下过2007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天空上的猎户星座正发着光。光透过云层,穿过高耸的建筑物,低矮的楼房,曲直的街道,弯曲的小路,最后照射到南市宁江路S俱乐部酒吧旁边昏暗的小巷,小巷的尽头瘫坐着一位伤痕累累的男人。男人嘴唇干裂,嘴角是受到拳头重击之后产生的淤青,要不是有眼皮的保护,他右眼的眼球仿佛要凸出的跑出来,发际线处是已经干枯的血液一直延伸到左眼上的眉毛。鼻子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色和微微起伏的胸腔才表明他还活着。吴畏倚在正对着林更生对面的墙上,无声的抽着烟。手关节处的皮肤已经绽开,肉**裸的暴露在空气中。
吴畏把还没有抽完的烟随手弹到旁边堆满垃圾的垃圾桶里,冒着火苗的烟头碰到垃圾中溢出来的饮料后发出雾气,飘远,消散。吴畏扔掉手里的烟之后,蹲下身,靠近鼻青脸肿的男人。他伸出手把男人的脸给抬起来,左右摇晃着看他脸上的伤口,发出“啧”的一声。麻烦。吴畏自言自语说。腹部还流着血,真麻烦!吴畏的眉毛拧在一起。他思考着要怎么给这个男人止血。
吴畏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大型垃圾桶,绿蓝黄三个。他忍着垃圾桶发出来的臭气,把手伸进去中间蓝的垃圾桶中,从里面拉出一条老款的白色T恤。T恤上沾满了其他垃圾的污渍,颜色简直是五彩斑斓。
“刺啦”。吴畏把这件已经不是白色的白色T恤撕成一长条,用做给男人止血的布料。吴畏熟练的把布料绑住男人的伤口,打上结,按压,不出血,搞定。
吴畏给男人止完血之后,要解决怎么才能把他送去医院抢救的问题吴畏朝巷子里头看了看,最里边有一扇后门,门边挂着一盏发着黄色灯光的小灯泡。就那里了。
吴畏再一次蹲下身,朝着昏迷不醒的男人伸出双手,穿过男人的腋下,面对面将男人拉起后把他暂时靠在了墙上。然后,吴畏借助墙的支撑,他转换了一个方向,把男人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肩头,另一个手环绕着男人的腰,一步一步把男人拖到了那扇后门的门槛上。
怎么这么重。吴畏嘀嘀咕咕的抱怨。他感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太阳穴也在蹦跶着跳。你就听天由命吧。吴畏看着脸色苍白的男人说。他帮男人敲了敲后门,一声,两声,三声。
吴畏听见门后边有脚步声响起,慢慢的靠近。
谁?有些年纪的男人开口问。吴畏不回答,再确定有人来开门后,他再一次敲门。然后快速跑开。
正文
2014年12月25日。
这天是圣诞节,平日里低调站立在街道边不显眼的松树,早在前些天就各大商店的老板张罗着挂上的颜色各异的彩灯。在等待夜幕到来后,这些或大或小的彩灯才开始了它们注定要通宵工作的使命。
林更生眯着眼睛站在他位于四楼办公室的大型玻璃窗户前,眺望着楼下步行街上的风景。一股12月带着冷意的风吹起了他耳鬓边上细长的碎发,也从他的衣领一下子跑遍了他的身体,从手到脚,像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猛地扑了过来,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手里拿着的烟屁股给弹到脚边的垃圾桶,再抬手便把窗户关上以防止过分热情的冷风再一次吹进来。他转后过身,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林更生的办公室位于南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楼下是南市有名的步行街,从早到晚,行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声浪也是起起伏伏,从未停息直至午夜11点。林更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桌子上放在一本黑皮磨砂质感的日记本,被林更生翻到了空白一页,页眉上是用黑色钢笔写下的日期:2014.12.25。字迹有棱有角,并且林更生习惯了很有力地握笔写字,纸张有略微凹下去的痕迹,他很擅长些行书。这一手漂亮的好字还是他曾经住院的时候练出来的,还有他写日记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一直保持到现在,估摸着已经过去了要十年了。
林更生写日记,不要求事无巨细,他主要是想写下这一天发生对他而言重要的事情或者人,字数或长或短,有时是记叙有时也偶尔会抒情。
此刻的林更生正低着头,桌上的红色台灯射出的橙黄色的暖光落在了他头顶的两个对称的发旋和银色有框近视眼镜的镜片上,投射出了经常跟着他的黑眼圈还有眼角下不明显的两条眼角纹,这两条不可明查的眼角纹是林更生30岁的人生痕迹。
他手里拿着一把浅蓝色派克牌的钢笔,钢笔笔身经常接触林更生大拇指和食指位置的地方颜色稍微有些暗沉,他皱着眉头,两条浓密的野生眉毛也因此靠的很近,这表明此时是林更生少有的无处下笔的时刻。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只是写了日期的日记本,可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莫名有一股要冲破枷锁的记忆正在慢慢地朝着他走过来,只是眼下还要一些时间。
林更生放下手里的钢笔,他决定了从头开始,他打算从日记本的第一页开始重新来梳理这一股奇妙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第一页 2004年12月8日
只见日记本中的第一页第一行写的是:”今天,林叔来医院看我,他手里拿着新买来的黑色磨砂A4纸大小日记本,也是现在我正在用的这本日记本。他说要送给我,让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写写日记,用来打发住院时经常会多出来的一些空闲的时间。”
“在写日记呢?”林叔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他左手手里正拿着保温的暖水壶,手上还沾着一些水珠,正滴滴答答的从他的手腕处滴漏在白色的地板上。
林更生有些腼腆的合上了日记本,只是笑着。“是的。”然后林更生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林叔顺手把暖水放到林更生床头漆着红色油漆的桌子上。“医生说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嗯。”
“出院之后,你打算去哪?”林叔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在了距离林更生不到一米,正对着他的位置,然后拿起床头上的一颗苹果,边说边削起了苹果皮。
林更生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回答说:“先去找工作,总得养活自己。”
“嗯,这样也好。”林叔手里的苹果已经被他削去了一半的皮,露出了白里透红的果肉。林叔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可是,你现在身无分文。”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担心。
其实,严格来说,林更生当时的情况是笔身无分文更为严峻。他是空无一物,没有身份证来用于证明他的出生,没有一分钱用来维持他的生活,只有他这副空荡荡的身躯和医生诊断不知是何病因导致的失忆症。林更生很感激林叔的帮助,要不是林叔的好心,估计他现在已经在那条充斥着垃圾和人类呕吐物恶臭的气味的巷尾中,流干身体最后一滴血后便悄无声息的死去。
“要不,“林叔有点支支吾吾的开口,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林更生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暂时借住在我家里。”
林叔的话把林更生从过去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他看着眼前这位坐在自己身旁,认识了不到三个月的林叔。林叔是位五十多岁快到六十岁的男人,耳边的头发是黑发和白发一起生长的区域,肤色是常年在阳光下暴晒而形成的乌黑,脸上的抬头纹也十分的明显。
林更生看着眼前这位气质不详——是有书生气和混合着社会气的男人,他当然感激,但是心中不免得有些愧疚,毕竟这是“无功不受禄”的情形。
“我只是说暂时让你住我家。”林叔不知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担忧,还是他本就如此的善解人意,所以用了”暂时“和”借住“这两个词语。林叔还没等林更生的回答,就已经先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到了林更生的手中。
“谢谢林叔。”林更生接过林叔递来的苹果,他还没有尝就已经闻到了手里苹果发出的甜味。
“你同意了?”林叔是肉眼可见的开心问。
“嗯。”林更生点了点头,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心想到这苹果还真的很甜。
一周后,12月15日。
寒冬天气已经来临,南市在林更生出院的那一天下了那一年的初雪。林更生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这个房间有30平方米,但却有一张1米7的单人床,一**更生要蜷着腿和弓着腰才能够勉强坐下胡桃木书桌和一个用蓝色粗布做成的衣柜,衣柜里挂着已经落了灰的男式长短裤和冬夏外套。林更生猜想这间房屋的主人估计比他年轻,应该是刚上高二或者是高三的高中生,最多应该刚刚上大学的年纪。
林更生仔细地打量着这间房间里的布置,一米七长度的床肯定容不下身高一米八三的他,如果换做是他没有生了这场“大病”之前。但是现在,林更生已经真真实实的掉了十五斤的肉,所以,他以蜷缩着身体的姿势可以躺在这张不够宽也不够长的床上从黑夜等待太阳从东方升起。
林更生还是呆坐在床上,尽管已经到了凌晨的零点三十分。他听着窗外刮着的大风,风把建筑物密集楼层的窗户吹地劈里啪啦作响,仿佛一串接着一串不想停歇的风铃声,窗户飒飒作响的风铃声一直从黑夜响到了天明。
天亮时,大雪虽然已经停下了纷纷扬扬落下的姿态化做了空气中冰冷的水汽,但是大风势头很猛地依然刮着。林更生从床上起身,光着脚下了床,水泥地地面冰冷的触感一下子就从脚传到了他的大脑中枢,他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大跨步地走到布衣柜前,拿出一件黑色棉袄来抵挡从四面八方跑进来的冷风。
林更生穿上这件外套的时候才发现袖口短了一节,估计是之前这件衣服的主人还没有他这么高的身高的原因,但是这件衣服的长度不足以包裹住他一米八几的身高,但是宽度合适,正好可以包裹住他这具瘦弱的身体。
林更生心中出现了一副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身材细长瘦小的男生,仿佛这位陌生的男生此刻正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林更生很想知道以前穿这这件外套的男生叫什么名字,他转过身,只是走了几步便来到的胡桃木色的书桌前,他从放在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小说,翻开,书的第一页的字迹很正楷,上面写着林更生,这个名字。
“林更生。”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这个名字。合上书本,放回书架,转身便出了房间。
“天还真冷。”林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烤火,见林更生从紧挨客厅的房间出来。“早餐做好了,你饿了就吃。”
“嗯。”林更生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这里相对医院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林更生背对着林叔坐在餐桌上,陌陌地喝着粥。林更生边喝边在心里盘算着等会要出门去找工作的事情。
“你慢慢吃,我要去工地看工。”林叔从沙发上站起,走到门口拿起挂在门后的帽子和围巾说。
“嗯。慢走。“林更生回过头看着林叔说。
“走了。”林叔戴好毛线保暖帽和围巾之后就出了门。
“咔哒。”门被林叔从门外关上,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放在客厅中间的长方形暖炉里的火苗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林更生放下手里的勺子,他没有吃早饭的胃口,起身走了暖炉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外面的风一直的呼啸着,林更生边烤着火边盯着墙上的照片看,是死者的照片,也是林叔真正的亲人。林更生还记得在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在他人生最无依无靠的那两个月里,头一周的时候。林更生一声不吭,脸色苍白的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
只是偶尔林叔中午来探望他的时,他才愿意给点反应。大概又过了快要半个月,林叔开始慢慢的,有时候是自言自语的和林更生说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林更生看出来他是在打消自己的顾虑。“你为什么要救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之后,林更生在某一天的中午开口问林叔这个问题。这也是一直萦绕在林更生心中的问题。
林叔似乎是预料到林更生总有一天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样,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说:“缘分。”
“缘分?”林更生疑惑的反问。
“是,是缘分。”林叔点头,接着回答说:“因为你那天刚好晕倒在了那天我每天回家必经的巷子里,因为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因为如果我不救你,我内心的道德会谴责我。”
林更生从林叔的眼睛中看不到欺骗,只有真诚,真诚到他说的话是毋庸置疑的程度。
“你就不担心你救的人一个坏人,或者是社会败类?”林更生又接着问到。即使现在林更生失去了记忆,可是估计是骨子里就已经生长好的多疑性格使然,导致林更生就算是相信林叔没有再说谎,他还是自然而然的开口问。
林叔笑着摇头,“我看你不像个社会败类,反倒是像个无害的和无助的孩子。”还有有点像我儿子,这句话是林叔没有开口说的。
孩子,像孩子。林更生在心里嘀咕着,眼前这位有些陌生的男人说他像孩子,可他知道自己心态老成,是的,在即使他当时只有二十岁。他知道自己性格里的多疑和老成,就像是人类需要呼吸,就是如此合理得存在在他的身上。
林更生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他看了眼挂在遗照上面的白色挂钟,时针指向了9的数字。他决定要出门找工作。
他的打算是去楼下附近的超市或者是餐厅找一份服务员或者是收银员的工作,楼下附近找不到就把范围扩大到附近十公里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