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下的惨白面具转向乌鸦脑袋,塔洛斯在货架对面空手演奏着提琴,横向对比之下,这家杂乱的古董店中竟找不出一个特别像人的生物。
薇薇安拎着她的大提琴盒走到顾斐身后站定,保持着缄默向乌鸦女士点头示意。
“我只有最多五分钟。”顾斐将箱子放在桌上,从风衣口袋中摸出消毒湿巾擦拭过箱子把手,才将箱子转向乌鸦女士,乌鸦女士在头套下打了个哈欠,不徐不疾地检查起箱子中的东西。
“你不想让她看到,原因?”
“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打开装着一整套内脏的箱子,”顾斐一顿,从箱子下抽出一张被压折了的海报,在桌边上压平,又补上一句,“而且还知道这套内脏要装到我身上。”
乌鸦女士从头套下发出一声嗤笑,顾斐向她摊开手,视线投向了手中折角的宣传单。
可折叠变换款的宣传单,不超过一个月就会褪色,第一行标明了今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七个漆黑的剪影在宣传单上一闪而过,顾斐似乎随口一问:“你也对这东西有兴趣?”
剪影闪过后是一张图片,似乎是某段记录的暂停,两位舞者的动作停滞在一个极富张力的瞬间,男性被衣物裹得严严实实,露肤度趋近于零,近似于一道黑影,女性金色卷发飞扬,瞳孔如同极美的蓝宝石,张扬的美艳与此时正在头盔下抽烟的薇薇安霎时重叠,顾斐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诧异。
动作的静止并不妨碍展示出原本动态应有的效果,令人诧异的是,女性的舞姿有爆发的力量,而男性的舞姿轻盈飘逸,结合出别样的美感。
“看过一些,”乌鸦女士合上箱子,从柜台底下抽出一个密封小盒子,将它推给了顾斐,“你猜这次剧情演绎中‘vi’的伴舞会是谁?”
“我猜是姜玟。”顾斐摊伸出手,没有再解释,收起小盒子,“我们走地面,下次再见,替我向鸽子小姐问好。”
乌鸦女士的头套下哼了一声,挥手,原本他们出来的小门向另一侧转去,露出后面简陋的铁架楼梯,喧闹声比雨声要刺耳的多,还未出门就已经冲进耳膜。
楼梯外扑面而来的潮湿的冷意,以及一片异常拥挤的建筑,灯牌闪耀着高饱和的荧光色,广告之间混乱的铁架和管道,顾斐俯身钻过一条横贯铁架通道中间的管道,伸手替薇薇安隔了一下防止撞头,两人的身影迅速穿过楼梯,越过三栋建筑,在刺目的招牌灯光边转入一栋破旧建筑的二楼中。
“目前未被监控捕捉,距离下一次扫描强度波次到达边界还有13分钟23秒。”
门内的喧嚣声更重,门外灯牌上的字已经模糊的差不多,只剩下刺眼的作用,不知道是暖气还是拥挤的人员导致的门内是一种潮湿而醉醺醺的暖气,让人本能有些不适,两人踏进蜂蜜一样的灯光中,直奔调酒台而去。
调酒台后是一个健壮的大汉,几乎秃顶,他正在向着远处某个人大笑举杯,露出一口闪着寒光的金属牙齿,他挥起的左臂是一条包裹着肮脏塑料的义肢。
两人有些奇异的装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这家酒馆也并不允许合法的居民进入,大汉迅速注意顾斐和薇薇安,收敛了大笑,他的脸上有几道狰狞的钩伤,左眼眶中金色的义眼在两人靠近时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
“好久不见,葛林姆尼尔,两杯,老样子,下次再聚,”顾斐将一张不记名芯片推给大汉,抬手跟对方抬起的拳面撞了一下,薇薇安也伸手跟他握手。
“真遗憾,下次再聚。”葛林姆尼尔啧了一声,让过两人,进入后台,开暗门,更加简陋的铁架楼梯,五次转弯,打开拉板门,再次进入地下。
这条暗道比上一条环境更加恶劣,某种腐酸味在雨天更加浓烈,这条暗道明显距离地下供水线路更近,噪音在道中轰鸣。
两人落地,顾斐接过薇薇安的琴盒,拉下兜帽摸出微缩的光照卡在自己脖子侧面,光束刺破黑暗,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尽头,薇薇安的头盔下吐出一句混在喘气中的暗骂:“每次走这里都让我感觉我们像阴沟里的老鼠。”
顾斐在面具下一笑:“怎么不是呢?”
走道不算短,因为空间狭小到只能容一个人经过,不存在交通工具帮忙的可能性,两人一路狂奔,拐弯,直到停在一道铁管焊接的梯子前,薇薇安喘着气,但下手一点不停地爬了上去。
顾斐紧跟其后,这次打开的地方也是漆黑,他腾出手给自己换了一个微件,Ocean接管权限,天花板上的灯一盏盏亮起,一间小仓库在灯光下显露出空荡荡的形态,空气净化器运行起来,带着灰尘味的沉闷空气被树林味空气清新剂的气味取代,这里显然是他们的地盘了。
薇薇安摘下头盔,顾斐挥手,地面打开,同时一条机械臂顺着天花板滑过来,将他的头发吹干。
顾斐脱下风衣,脱下靴子,摘下面具,风衣下的躯体自脖颈中段被漆黑的金属覆盖,顾斐从机甲上拆下微缩光源,开始一段段掰开锁扣。
如果有相关专业知识的人在这里,就能看出这副机甲与常规制式相比,削减了大量的功能,只为了将重量和厚度尽可能的降低,比起机甲更像是一套增加敏捷和力量的辅助设备。
他的动作很熟练,他很快拆下固定装置,将机甲腰侧供能的浓缩结晶管拔出,留下的颈间血红的机械以起到屏蔽器的作用,温度迅速流失,他贴身的衣服早就湿透,冷意顺着金属极迅速地传递到人体核心,刚刚因为激烈的运动和集中精神而压制的反胃和痉挛一样的痛感开始翻出。
顾斐没有理会,手臂肌肉绷起,他抱起这副跟自己完全贴合的机械装置,将其安置在了地面下如同棺材的空间中,绞缠的内脏让他有点视线模糊,恍惚间觉得是没头的自己躺在地板之下。
但很快,地板下安置的机器运作起来,固定,干燥,检查,机械的运作声将他的神智叫回了现实,顾斐蹲下身将手枪,刀具,浓缩结晶管和以防不时之需而携带的数只针剂分门别类放好,同样的流程,自动固定,干燥,检查。
顾斐抹了一把脸,尝试忽视掉从胃到头的刺痛,他拿起一个密封的袋子,转到简单的隔离物后,将帘子拉上,迅速更换衣物,他的动作异常迅速,似乎极端避讳任何人发现某些秘密,即使此处无人注视。
密封袋中是一套简单的衣物,仿亚麻材质的白色长袖,焦糖色的针织外套和驼色的长裤,有些过分的简单休闲,也显得过分的无害,机械臂在他走出时滑过来,末端固定着染色剂,喷气声中,白色的长发染上均匀的黑,但染色剂落到衣服上时,颜色迅速地消融了。
随后时某种除味剂的喷洒,Ocean的操作熟练而细致,所有的小心谨慎无非是为了确保在系统的注视下,都不露出不应有的端倪,从气味到外形。
这些操作都没有干扰到顾斐的动作,他从抽屉中摸出密封袋,确认保质期,检查封口,拆封,将浸泡在液体中的薄片熟练精确地放进眼睛。
轻微的凉意,那双红的异常的眼睛在消融的药物作用下,显现出了黑色,失去了红白的极端配色后,存在感和危险性瞬间降到一个奇异的低点,顾斐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感觉脖颈上的屏蔽器异常沉重。
同时,薇薇安掀开帘子,耀眼的金色卷发,洁白的连衣裙,同样的焦糖色针织外套,除去颈间刺眼的屏蔽器,一种同样过分的无害化处理,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滑稽地大笑出声。
但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顾斐率先止住笑,伸手接过机械臂递来的一件小东西,将装好的背包背上,从门边拿起伞,打开仓库后的小门,微件拔出。
掌控权瞬间脱离,仓库中的灯光霎时熄灭,顾斐和薇薇安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同步拆掉颈间的项圈甩入柜中,走出房门,因为暴雨和低温,这条在三不管边缘的街道上的店面基本关闭,除去几家店面外的游戏厅里爆发着阵阵喧闹和爆破声,卷帘门前的白炽灯光倒映在积水中。
两人并肩越过积水,这是恢复合法身份前的“”最后缓冲,官方并未明说,此处看似已经进入正常的生活区,但这里是一段系统的观测稀薄的边缘地带,即使被捕捉到了,他们有办法给出合理的借口。
路过有记录的店面,顾斐适时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与白色水雾后烹饪的店长打了个招呼,就被薇薇安拉走,两人进入了一家杂货店。
系统所记录的,薇薇安对于这间旧物店有着独特的爱好,作为她个人所有记录中访问最稳定的店铺而存在,时不时的,他们就会出现在这里。
7分59秒
合理的访问,无懈可击的闲逛时间,符合记录中一贯购物品味的花销,剩余时间3分23秒,恰好是最近一班公共交通到达的时间,薇薇安合理地在陪同的顾斐的劝说下离开店面,两人在同一把伞下奔向车站。
从逻辑到路线,到任何视角的观测结果,这都是一次无懈可击的正常约会。
两人在车站站定,时间仅剩三十秒,顾斐将摸出长条形的糖盒甩开,递给了薇薇安一粒,两人对视一眼,撕开糖纸吃下。
刺激性的酸和薄荷的凉在口腔中炸开,掩盖掉了药物的真实用途,胃到头的刺痛都减轻了一些,油然而生一种好心情。
一次无懈可击的约会该有的好心情。
同时,视野中跳出一条路线划分,悬浮车顺着轨道滑来,在车站前稳稳停下。
稀疏几人上车,没有什么可相互在意的,顾斐收起伞,两人并肩上车,司机是两个堆叠在一起的洁白方盒子,它的上半转向两人,半秒不到就转回去,账户跳出支付记录。
车辆稳稳地开启,车上所有乘客脑中都响起了一个电子音,简短介绍车站停靠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带有明显电子音色的男性声音在顾斐脑海中响起。
“看来您和薇薇安小姐的约会很顺利,与情绪相关的激素水平波动上,我可以定义您现在心情愉快,但我需要提醒你,45分钟后是您定下开始工作的时间。”
顾斐不做声地勾起嘴角,薇薇安将额头撞在他背上,闷笑出声。
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无懈可击的约会,除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