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啊。”妈正在烧菜，头发用夹子胡乱夹了起来，耳边几缕碎发摩挲着黝黑的颈子。脑后露出了掩着的几绺银丝。
“妈，你有白头发了。”她放下书包，扑到妈身后，玩弄挽着活结的围裙。围裙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经泛了白，油渍在灯下泛着光。
“可不嘛，妈也老了。小机灵，转移话题。”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两人相视而笑。
“我…”
“肯定又去哪里野去了。”未编织完的谎话被无情打断，爸走了出来，没有掺杂一丝玩笑意味，一如既往地、冷冰冰地打断了她。
“没有…”她无力辩白。
“没事儿，小孩子嘛，多玩一玩。不要伤到自己就好。”妈宠溺的笑了笑，笑皱了眼边的几丝鱼尾纹。她忽然想到，相册里妈年轻时候很漂亮、很漂亮。
……
“妈，今天的菜又咸了。”
“知足吧你，小馋猫。朱木都没有妈妈做饭。”
“他有二姑啊。”
“唉，孩子可怜的，也不知道他二姑能不能熬的过去了。”
“诶，确实，今天朱木没有来上课。”她懊悔地了拍头，“我才发现朱木没来上课。”
她赶忙窜下炕，着急地找鞋子。
“我把门锁了。”爸冷冷道，“碗里饭没吃完，你想让谁吃？”
“贝贝还没吃饭。”她回道，贝贝是一只黄白的斑点狗，已经陪她度过了三个盛夏。
“你还给狗吃，我天天干活要死要活就为了给狗挣粮食？”爸狠狠摔了一下筷子，筷与碗沿碰撞，沉闷的声响在耳畔炸开。妈与爸开始争吵，她烦闷地走出屋子。
屋外皎月清明，星子闪闪发光，贝贝吐着舌头跑到她面前。她抱着狗，“贝贝，墙头有点高，我爬不出去。”
……
夜幕之下，不知名的小虫鸣叫着，风吹着树叶与草簌簌作响。远处传来狗吠，贝贝也叫了起来。
“天真黑。”她想。
门开了，妈走了出来。这天晚上，她认识了什么叫启明星。
……
睡意蒙眬，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妈说“她还没起床呢，你们进来等等吧，正好拿点干粮吃。”
“！”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糟糕！小非哥他们来找自己上学了…”
她嗖地一下钻进被子里，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然后就听到了采风在窗沿下调侃“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小非哥也笑着拒绝“不了姨，我们在窗台这里等等。”
然后！妈拿着锅铲冲了进来，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哦莫，我的遮羞布…”她想。不过幸好，窗帘够厚。
…
三人走在小路上，她耷拉着头。
“没事儿，你哪次不赖床。今天只不过是没醒而已。”采风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结果好像更扎心了。
她向陈非投以求救目光，熟料陈非在低头想着什么。
“小非哥…”
“对了…”
二人同时开口。
“朱木以后都不来上学了。”陈非率先说道。
“啊？我妈昨天才说他二姑生病了。”她说。
“今天放学回来，咱们先去朱木家看看吧。”采风道。
三人结成共识。
小路两边是荫绿的麦田，偶尔几块山药地，白花开的正艳，胡麻的小蓝花倒是不大起眼。就像朱木一样，今早如果陈非没有提到，她或许又没有想起来今早上学少了一个同伴。
朱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木讷。沉闷，也不喜欢说话，不像采风叽叽喳喳，也没有陈非温煦，他们之间的交流，好像只是一起相跟着上学放学。好像也不是，他们一起上山抓小鱼时，只有朱木敢抓小螃蟹。
“欸，发什么呆，老头要上课了。”采风猛地拍了她一下。
“谢谢你阿，我的头可能今天会清醒一整天。”她懵懵道。
“嘿嘿，不客气~”
嗯？？？他怎么还有点骄傲。
……
终于熬到放学，三人结伴去找朱木。
门开了，木门携起一股尘朽的味道。开门的是朱木的姑父，脸红红的，大概又是喝多了酒，醉气迷蒙。
“朱木！”他向里喊了一嗓子，“几个小屁孩找你。”说罢，就摇摇晃晃回去了。
“小孩就小孩，为什么要说小屁孩…”她不解。
“嘘。”陈非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她抬眸，一脸憔悴的朱木走了出来。
“把门带上！”门内醉酒的男人又喊了一嗓子。朱木扭身，双手拉住了门。
“你没事吧？！”采风着急道。
朱木讷讷摇头，“没事，就是黑老头说，我二姑可能就这两天了。”黑老头是村里的医生，村里人大小病他都会看，可是他怎么治不好朱木的二姑呢？
陈非抱住朱木：“没事，会好的，咱们还要一起爬杆呢。”小孩的心里大抵想的都是一起玩，毕竟也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她与采风也抱了上去，微风轻轻拂过四个小孩的鬓角，痒痒的，像是妈在给她扎小辫。朱木大概也在想着二姑给他梳头发吧。
……
回到家吃罢饭，她恹恹地躺在炕上，妈问她怎么了，她说朱木不念书了，要去和他二哥打工，打工是做什么呢？
妈摸了摸她的头，“唉，跟着他二哥也好，就他那姑父，怎么带得了小孩。可怜孩子还那么小，也就大你一岁吧？”
“是诶。”她闷闷道，“我还问过你为什么不能把朱木带回家给我当哥哥，你还笑着说因为我已经有哥哥了。”
“唉。”无言，又是久久叹息。
……
看过朱木的两日后，朱木的二姑还是走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朱木哭，原来他也是会掉金豆豆的。不知为何，看到瘦小的朱木身披白麻，在风中摇摇欲坠，她也开始掉起金豆豆。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朱木在风里灿烂的笑，那时她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