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好久没回老家了。听着家人在电话那端讲起家乡的变化时我目瞪口呆。屋顶已经焕然一新,材料从水泥瓦片到琉璃瓦。
我在南方繁华的大都市。住在一间挤脚的出租屋里,几十个平方。
在鱼龙混杂的大马路上,我等着绿灯亮起然后走到下一个路口继续等下一个绿灯。
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结果需要等待。在静候中,充分利用零碎的时间还是漫无目的地神情游离,都是生活态度的体现。
我望着那些还在低头办事的人心生敬畏。
我太累了,这一点时间还不够用来休息。拼死拼活地为了什么呢?那微薄的薪资已经透支了我的生命。
今早快迟到了。因为头发干枯,打结严重,我怎么努力梳理都徒劳无功。它就像一座大山挡在我前进的道路上。
风吹过,周遭又黯淡了些。我撇开散乱的碎发,心想该理发了,什么时候能空出点时间来呢。
我所在的工厂离我家不近。步行需要半小时左右,而蹬自行车的话20分钟不到。
而我不是没有条件买辆自行车,说来羞耻,仅仅是因为没有掌握这门技巧。
比起大部分人来说,我的人生经历简直无聊透顶。
中学的时候看到其他人兴奋地骑着电动车驰掣而过时,心底羡慕又抵触。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我学会了表面装作云淡风轻。
因为我怕自己那种如饥似渴的眼神会换来他们的蔑视。等车和人只剩远远的背影后才敢明目张胆地看。
那时我觉得他们潇洒如风,像一群自由翱翔的鸟。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体验一次青春期的冲动与叛逆。
我不奢求有电动车,仅仅能骑上一辆自行车就可以让我激动得彻夜难眠。
我没有向父母索要钱财去买一辆新的,因为我要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学生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没必要搞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一直牢牢地记着父母对我的警告。我不想再被他们断定为是不务正业的孩子了。我要维持品学兼优的形象。
我到处搜查,有点做贼心虚。在一个破旧的储物间里发现了一辆满是落灰的单车。它看起来很有岁月感,坐板垫上有多条划痕,里面早已没有弹性的海绵块碎成絮状。
我清洗后未等到它晾干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我太渴望驾驭它了,仿佛能轻易主宰自己的青春。
力的作用下车板垫吱呀地响了一声。它还能支撑下去就行,虽然坐久了有点割肉。
我蹬上脚踏板,以为是小事一桩,心底便毫无防备。车头摇摆不定,我重重摔了下来。
我没有大喊大叫,但是真的很痛,撕裂的痛。膝盖下方一块大大的淤青。手肘处擦破了皮,伤口处混浊,粘着细细的沙土。血带着污浊流出来,很脏的颜色。
我小声地呜咽起来,怕被人发现这个窘迫模样,尤其是父母。我不想自取其辱,从他们口中听到活该这样的词。
我悄眯眯地把单车塞好,小心翼翼地翻找出药膏涂抹着。
然后瞒天过海。谁也不知道我为了满足心底小小的**而做了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要是我以前被允许学单车,现在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走路。
我没有怨言,在这条熟悉的上班的小道上。人生本就不公平。
迟到的后果就是我被组长罚扫一个礼拜。拎起那扫把,它并不沉甸甸,但我却扫得心烦意乱。
等待其实没那么苦不堪言。难受的是错误的等待。
高中那时我相信父母其中必有一个会来帮我送一床厚点的被子,在这呵气成霜的冬天。
其他同学的父母陆陆续续带来为他们带来温暖,而我夹在其中显得格外落魄。
我局促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声不响地回到教室继续刷题。
我的期望一点点被摁灭像这冬日的阳光。
两个礼拜过去了,父母依然无动于衷。学校常年补课,周末只有5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5个小时连我坐车的时间都不够,学校距离家太远了,回去一趟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开始分散注意力。有点空闲就刷题麻木得像机器人。
我想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我等到了一场漫天大雪,幡然醒悟,是我自作多情了。
同学们到处乱窜,去到雪地里玩耍。
我望着冻得通红的手指犹豫了。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放弃没日没夜地刷题。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不再忍受什么。
一改原先扣扣搜搜的作风。原本充裕的卡变得脆弱了。碰到机器时发出了尖锐的提示音:您的余额不足。周围排队人的嘈杂中,有急不可耐的催促声,有冷冰冰的笑声。种种充斥着我的耳朵。
后来还有父母的责骂声,像是与那些人同一条心。
你这个月怎么消费的?还想不想上学了?
我回到逼仄的空间里,把自己重要的东西与那些杂物堆放在一起。
我也重重地倒在里面。重叠让人有种错感,我以为自己也是要被明天揩上的物品。
我连灯都没有开过,在黑暗中完成了一系列活动。洗脸,脱衣,洗澡。从容自如。因为习惯,习惯让人不再慌张。
譬如今早的迟到就是反例。我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数落。
我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毫无波澜了。不该有石子帮我溅起水花。这纯粹是一种惊吓,会打乱原有的秩序。
譬如,我的父母罕见地主动来电了。并且提出让我回家过年,因为太久没见想念我了。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让我一度以为是一场梦,可那声音真实地在耳边响起。竟一反往常的暴躁,变得祥和又飘渺。
我猛然想起他们已经老了,不再身强力壮,心底咯噔一下。
我眼前立马浮现出两张皱巴巴的脸,一头白发衬出苍白无力的气息。仔细端详,神情异常平和。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申请向上级辞职。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虽然它突如其来得让我心生怀疑,但我终于有空可以去剪个头发了。
我想我要剪成超短的蘑菇头,以此缅怀此前心如死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