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江城子桃花恋 >  第四章 青鸟传信

季府门前当真豪华,季大人审美别具一格,在兰陵也是出了名的。于是,庞大的财产和奇特的审美终于结合成了季府大门前金光闪闪的狮子,映射的每一道光,都表达着狮子强烈的不满。

余璟无语,梵清也无语。就连鬼王,这个看起来最有可能穿金戴银的家伙,也对季大人的审美进行了严厉批判和辛辣讽刺。

“生怕有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

“小少爷,走慢些啊!老爷说了多少次,要稳重要稳重……”

“知道了!”季扶光小少爷急急忙忙地从府门中走出来,发现余璟和梵清二人正在端详金狮子,不禁红了脸,“这,家父喜好比较独特,还请二位见谅。”

他甚至转过身去,默默地道:“简直丢人现眼!”

随即马上转身一揖:“在下已派人去请父亲,二位请先进门喝一盏茶稍候。”

三人刚在前厅里坐下,就听到严厉的嗔怪声:“你们整日间也不知道劝着些,专门让他带不知道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回家!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别让他带到我面前来!”

于是梵清便看到一位虽严肃却风流俊美的面容,大有半老徐娘的风韵。难怪当年迷倒一众姑娘。他又瞧瞧季扶光,可惜,儿子长得没有父亲好看,或许只是经历的风霜雨雪不足,没有与美貌相配的气度。

季父一下子就看见一位端庄的白衣公子哥,而后再扫见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恨不得当机立断认个义子。此时这位公子哥还站了起来,向他躬身行礼:“见过季大人,叨扰了。先行告退。”说着转身要走。季父赶紧狠狠剜了季扶光一眼,季扶光会意,拉住余璟道:“家父没有不欢迎的意思,还请留步。”

季父咳嗽两声,强装正经道:“先前未知全貌,在此向小公子道歉。”

“无妨,是在下失礼了。”

季父端坐主位,唤人上茶。

“小公子怎么称呼?何方来者?”

“在下余璟,金陵人氏,来兰陵寻亲。”

“哦?可有结果?”

“这位便是我表兄。”

梵清此时看起来倒是温润儒雅的模样了,只是行礼时上挑的凤眼透着放荡轻佻,修长几乎连到发鬓的眉稍蹙,平白有些邪气。季父也略垂下眼眸,看着这小辈。梵清的发未挽起,乌黑柔顺的长发散乱在肩上,额前的一缕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梵清。”

“敢问梵公子,我们可曾见过?”季父的声音似乎颤抖着。十余年前的画面浮现,与如今面前人重叠。那是湖中画船上,吹着长箫的富贵公子,彼时他绝色容貌尚且青涩,惊鸿一瞥,刻骨铭心。

“不曾。”鬼王,世间俗事,想看,自是一件也不会落,但是,就是那么一句“不曾”。

“想来是我记错了。”季父又恢复正经,只是一笑便把此事揭过,“梵公子甚合我眼缘,日后用得着我处,愿尽绵薄之力。”

余璟已是猜着几分,不便多问,只装做没听见罢了,抿了口茶。季扶光在一旁逗鹦鹉,也没在意二人之间暧昧的氛围。只是,这位富公子的母亲,一直不曾露面。只怕……

“早已不在人世……”余璟一时出神,错过了好些话,唯独这一句飘进了纷乱的思绪里。也好也好,这位季大人,心悦的恐怕不是那位早逝的美人。

梵清耳力向来极好,就在这插科打诨的工夫,他似乎听见了一点动静。盔甲、长枪、修士的杀意,看来人皇也不是只养了一群废物。脸面也不要了,竟敢到季府门前捉人。璃璃的女儿,就连项上人头都是宝贵的。余璟又抿了口茶,轻轻一笑,没想到,人皇倒是先坐不住了。可惜,再查,也查不出所以然。人皇可能想象一人彻底改头换面么?

顷刻间,季府已被包围,纵然季扶光与季父皆是习武之人,终归没有修士的听力灵敏,隐匿于暗处的高手惯会隐藏身形和气息。

季小少爷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本不应当被牵涉进来。余璟决定就此告辞。然而季扶光却淡淡地开口:“余兄此时走出寒舍,恐怕不太安全吧?”余璟一惊,抬头正好望见季扶光含笑的眸子。

“余兄于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也是正常的。”季扶光收敛了纨绔模样,正色道,“余兄壮志,小弟略知一二。”

“当今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小公子可知为何?”

“我倒是听闻二人夫妻不睦,不知季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小公子可知皇后十余年前诞下一小公主,只是很快便夭折了。从此皇后心生郁结,竟是成疾,再无所出。陛下怜悯皇后不易,纳秀女入宫绵延子嗣,先后生下三位皇子,只是仍无公主。边境不安,陛下苦于无人和亲,常想从朝臣女儿中过继一位送至外邦。可朝臣中竟无一家的女儿恰逢婚龄,唯一合适的御史女儿又已经与二皇子定了亲,择良辰吉日便要完婚。小公子说,陛下应当如何是好?”

“在下不知,想来陛下不会拆散良缘。”

“在下斗胆猜测,未必不会。”梵清语罢,看向季父,眼中已有几分了然,“季大人不妨挑明,在下自有能力不让外面的人听见。”

“蝶舞轻尘风送客,君盼残月下西州。我已说明,愿尽绵薄之力,但愿小公子守约。”

梵清点点头,看向迷茫的余璟,叹气。

“还请季大人指一条明路。”

季父站起身,走向庭院,以奇怪的行走路线绕了庭院一周,最终在正中心停下。

“是步罡踏斗。”余璟暗道。

庭院南的地面上,竹丛底,显现出石门和小路来,季父让了几步,示意他们走入。余璟正欲开口询问,却见梵清毅然决然走入漆黑的通道,仿佛丝毫不怀疑季家人的真诚。

“正是小公子要去的地方啊。”

是教坊司。

一位约莫**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拿着串冰糖葫芦,好奇地打量着来人。随即便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指了指东面一个挂了风铃的小窗:“漂亮姐姐让你们从那里进去。”

余璟愣了神,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来,轻轻地放在小姑娘手里:“给你买糖吃。”

“哥哥是好人,下次还给哥哥带路!”小姑娘天真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跑开了。

那个窗口似乎传来琴声,余璟侧耳倾听,是一曲相见欢:

危楼斜倚阑干,望孤山。一点流云、遮月戏金蟾。

华灯慢,愁肠断,北风寒。唯有落花、心事付闲潭。

“什么意思?”梵清看向余璟,“我只听出了一点相思。”余璟默然一阵,才说:“我倒是更想问你,方才季大人是什么意思?”

梵清抚掌一笑置之。很多话不必说出来,时光会给出答案。

二人环顾四周,此地是教坊司另一面,临着小巷,平日间无人来往。附近几处小楼,并没有开了窗的。二人才放心翻身上楼,轻敲那传出乐声的小窗。等了半盏茶功夫,小窗才微微开了一条缝。江清梦姑娘探了头出来,见果真只有相约的二人,打开了窗户。

“公子已经知道云家的事了罢。”

“嗯。”

“那我只管谈谈与我相关的了。”

江清梦给几位倒了茶,自顾自先啜上一口,才开始讲起往事。

“须知我出生之时,妖族尚且繁荣昌盛。不过在我出生后的一二年间,妖族沉寂已久的祸患总算是被点燃。萧辞比你们想象的聪明不少,她本属狐族的一支,然而狐族因对人族的态度与妖王不和而叛变,在宫中留下了萧辞这个卧底。本来这卧底安插在妖王身边,碍于妖王对妖族仍有掌控,也做不了什么。哪怕有阴谋诡计,终究不成气候。

”然而妖王到了人族。妖王不在自己的领地上,身边缺少亲信,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狐族叛变后的日子不好过,因为当年已经与妖王彻底分道扬镳,难以再归顺,即便归顺也嫌隙已生。于是狐族要以妖族内乱为代价,扶新王上位,建立起在族中的威信。但是狐族没有想到,萧辞这么些年的潜伏,终使她有了些自己的心思。她想取妖王而代之。所以她不仅要谋杀妖王,更要斩草除根,灭掉王的后继者。但是凤家主比她所认为的有本事。哪怕她在凤家潜伏这么些年,也没有得到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她认定你必然死了。”

白蝶君想起了她的父亲,眉梢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妖族中大部分权贵深知妖族只是积患未发,早在人族中建立起势力,只为了自保,而云家,便在人族里靠拢凤家,是妖王在发觉妖族祸患时为我母亲安排的避难之所。在你出生那天,妖王妖力最弱,萧辞挑在此时下手。妖王不得已,将整个妖族的领地封印起来,成了一个近乎世外桃源的空间,以你的生命为阵眼,封住了无邪幻境,并强制九个妖族首领齐聚,方能打开幻境,或者,你丧命时,幻境也会开启,因为那时是否有封印也无济于事了。

“母亲从小教导我,要以复兴妖族为己任。这至今仍是我生活的信条。记住了,我叫云起,我不是江清梦。母亲对外隐瞒了我的存在,因为我必将肩负大任。这些年来我从未停止过与其他妖族的联系,包括兰陵南宫氏、扬州江氏和金陵祁氏。此三者皆为豪富权贵。昨日那位季小公子便与江氏子弟私交甚密。你们可是要下扬州?”

原来是这样,国力衰微,君臣不睦,一朝宰相竟投诚外族。罢,罢。也好。来者不拒。只是我眼中本来无妖族复兴之事,不过是想再见小姐一面罢了。我如今所做一切,又是为何呢?这样一群有着雄心抱负和阴谋诡计的同族,只管推着我去行使那本应属于我的责任,但是谁又能想想,我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原本的责任是什么。这一切究竟与我何干?就因为我生为了妖王的孩子吗?

“我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弟弟流落在外。他只知晓我的存在,关于我的其他事,他一概不知。我不清楚云家被灭后,他在外生活得怎样。大抵他仍在兰陵城内。他自幼并非妖族,不该掺和到这些事里来。”

余璟思来想去,决定和她说道:“云家印记可是一道金线?我曾见过你弟弟的,在潇湘阁上。”

“他……怎样?”

“尚好。”余璟只简单地回复了这二字。还是不要告诉她关于南宫辰的事了,更不必说,她的弟弟似乎在这事中起了作用。

“无妨,多年未见,他定是想不起我来了。”

“你们必要去寻扬州江氏,我且为你们铺好道路。”说着,江清梦提笔写下一封密函,封好了塞在小竹筒里,细细捆扎在机关木鸟的腿上,从窗边放飞了木鸟,“快到时辰了,你们走吧。它会比你们早到两天的。”

街上一片紧张肃杀的氛围,余璟就算是涉世未深,也该知道兰陵城内出了事。忽然,一队官兵从街旁小巷冲出来,领头的是个清俊少年。

“手脚真快,但还是不能改变本是一群废物的事实,”一抹嘲讽的笑容挂在梵清唇角,“兰陵城内,可是张贴告示要除一恶鬼的,让我们猜猜,恶鬼是谁呢?”

“你们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一阵阴风拂过众官兵的脸颊,鲜血从颈侧喷涌而出,依稀能辨认出指痕,仿佛猛兽獠牙留下的痕迹。然而,梵清回头之际,却并不见那少年的身影,只见余璟皱起了眉。

“熟人?”

“是,太熟悉了。”

“为何不出手?”

“怕你以为我看不起你。”

“……有人说过你很擅长聊天吗?”

“我的荣幸。”

“跑!”

箭羽擦着余璟的鼻尖划过,就是断肠崖那日所见的毒箭。人皇究竟是如何得知?不论怎样变幻样貌,他总是能找到真正的白蝶君!除非那为她变幻样貌之人本就与人皇勾结。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直接给她一个痛快不好吗?这么费心捉弄她,是出于什么深仇大恨?灭门之仇?她有些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出阳谋。可是,他赌对了,她确实很在意南宫辰。她走不出这个巨大的罗网,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人皇的毒箭没有给她这么多思考的时间,梵清不明白为何余璟愣在原地竟不试图遮蔽自己免受箭雨侵袭。梵清挡下数支长箭,最后那一支几乎划破了余璟的腰际。

“走啊!”

余璟终于缓过神来,抓过即将刺穿心口的那支箭,挡下射向颈侧的那支,那用于格挡的箭竟生生被劈成两半。人皇想直接置她于死地,那位却想和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毕竟他们的利益是不同的,人皇为了人族的安危,势必对妖族赶尽杀绝,而那位不过是为了复仇而已,怎样更痛快,便怎样做。

他翻身随意上了一条船,梵清也急忙钻进了蓬舱里。

“船家,快开船!下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