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厦门港笼罩在浓雾中。李辰浩站在南炮台的垛口前,咸腥的海风夹杂着硝烟味扑面而来。三天前,他接到密报南下查办一起军械弊案,却恰逢英**舰"海妖号"悍然闯入海港,一场本该一边倒的防御战,竟演变成大清的奇耻大辱。
"大人,都清点完了。"水师把总王勇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二十门红夷大炮,只有三门能打响。"
李辰浩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昨日那场战斗历历在目——英舰耀武扬威地驶入主航道,炮门全开,**裸的挑衅。厦门水师紧急应战,可第一轮齐射就出了问题:有的炮弹刚出膛就炸裂,有的干脆哑火,更有甚者,炮管直接爆裂,当场炸死三名炮手。
"带我去看那些哑火的炮弹。"
弹药库内,李辰浩撬开一枚未爆的炮弹,里面流出的不是火药,而是沙土和木屑的混合物!他又连续撬开几枚,情况如出一辙。
"岂有此理!"王勇怒不可遏,"这些炮弹都是去年新配发的,账册上明明写着'精制开花弹二百枚'!"
李辰浩沉默地拿起一枚实心弹,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明显不对。他命人取来铁锤,亲自砸开——弹壳内竟是蜂窝状的劣铁,中间灌了铅增重!
"把炮管也检查一遍。"
检查结果更令人心惊。号称"新铸"的红夷大炮,炮管内壁布满锈蚀孔洞,像被虫蛀过的木头。李辰浩用铁丝探入一个孔洞,竟轻松穿透炮管壁——这哪是杀人利器,简直是自杀凶器!
"大人..."一个满脸炮灰的老兵颤巍巍走来,跪下就磕头,"小的张铁锁,守这炮台四十年,从没见过这等事啊!"
李辰浩扶起老人:"老丈请起。昨日是哪三门炮打响了?"
张铁锁引他来到炮台西侧,指着三门锈迹斑斑的老炮:"就这三门万历年间的老家伙。新炮都是样子货,只有这些老伙计还能用。"老人抚摸着其中一门炮身上的铭文,老泪纵横,"昨儿要不是它们,洋人的船就直接开进港了!"
李辰浩细看那三门老炮,虽然外表陈旧,但炮管锃亮,保养得宜。与那些"新炮"形成鲜明对比。
"张老丈,这些新炮是何时所铸?"
"去年八月,闽浙总督郑大人亲自验收的。"张铁锁压低声音,"当时小的就发现不对劲,可刚说了两句,就被管带打了一顿军棍。"
离开炮台,李辰浩直奔厦门水师衙门。衙门内一片混乱,书吏们抱着账册东奔西跑,见他进来,纷纷低头避让。水师提督陈璘正在大发雷霆,几个千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提督。"李辰浩拱手道。
陈璘见是他,勉强压下怒火:"李大人,你都看到了。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辰浩直入主题:"下官需要查阅去年军械采购的所有账册。"
账房内,李辰浩与王勇花了整整一天核对账目。账面上一切完美:精铁两千斤、硝石五百斤、硫磺三百斤...每一项都有经手人签押,甚至还有闽浙总督郑国忠的验收大印。
"太完美了,"李辰浩冷笑,"完美得不真实。"
他注意到所有采购都通过一家叫"福隆号"的商行完成。而这家商行的东家,据王勇打听,是总督府师爷的小舅子。
"大人,"王勇突然压低声音,"听说郑总督已经知道您在查案,正从福州赶来。"
李辰浩并不意外。如此巨额的军费贪腐,必牵涉高层。他命王勇继续追查"福隆号"的底细,自己则前往拜访那位挨了军棍的老炮手张铁锁。
张铁锁的家在炮台附近的小渔村,两间低矮的瓦房,家徒四壁。老人正在擦拭一枚炮弹壳做的油灯,见李辰浩来访,慌忙要行礼。
"老丈不必多礼。"李辰浩扶住他,"我来是想请教,您当时是怎么发现新炮有问题的?"
张铁锁叹了口气,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炮弹碎片:"大人请看,这是老汉这些年收集的。真的炮弹,"他拿起一片,"断面晶亮,像上好的瓷器。假的呢,"又拿起另一片,"灰扑扑的,像烂木头。"
李辰浩接过碎片仔细对比,果然差异明显。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些劣质碎片的质地,竟与他在户部银库案中见过的劣质银锭有几分相似——都是内部充满气孔,像是掺了杂质。
"老丈可知道这些劣铁从何而来?"
张铁锁摇摇头,又点点头:"老汉不懂冶铁。但去年新炮试射时,有个广东来的铁匠说过,这些铁渣像是炼银的废料..."
"炼银?"李辰浩心头一震。
次日清晨,闽浙总督郑国忠的仪仗浩浩荡荡开进厦门城。李辰浩被"请"到水师衙门正堂。郑国忠五十出头,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与狠厉。
"李郎中,"他端着茶盏,语气不善,"本官听闻你在查炮台的事?"
李辰浩不卑不亢:"回大人,下官奉旨巡查东南海防,恰逢英舰挑衅,炮台却...出了些状况。"
"状况?"郑国忠冷笑,"不过是火药受潮,炮管保养不善,何劳刑部大员亲自过问?"
"恐怕不止如此。"李辰浩直视郑国忠,"炮弹内填沙土,炮管薄如蝉翼,这已不是疏忽,而是渎职重罪!"
郑国忠猛地拍案:"放肆!你是在指控本官吗?那些军械可是经过工部、兵部层层验收!"
"正因如此,"李辰浩寸步不让,"下官更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有人在中饱私囊,致使海防形同虚设,英夷今日敢试探,明日就敢长驱直入!"
郑国忠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冷哼一声:"好!本官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但记住,没有确凿证据前,若敢污蔑朝廷大员,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离开衙门,李辰浩立刻前往"福隆号"商行,却发现大门紧闭,账房已人去楼空。邻居说,东家三天前就带着家眷乘船去了广州。
线索似乎断了。但当晚,张铁锁悄悄来见,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炮台库房里还藏着半车未使用的"新火药",是上次验收时特意留下的样品。
"老汉偷了一包,"张铁锁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大人请看。"
李辰浩打开纸包,里面的"火药"呈诡异的灰白色,捻在指尖毫无爆燃性,反而有股刺鼻的石灰味。
"这不是火药,是石灰掺了少量硝石!"
张铁锁点头:"还有更怪的。老汉发现这些假火药的袋子,和真火药袋子针脚不一样。真的都是双线缝边,假的是单线。"
这个细节让李辰浩眼前一亮。他连夜带人突袭了商行仓库,在废弃的库房里找到几卷账册和一堆空袋子。比对针脚,果然与假火药袋子一致。更关键的是,在一本私账中,发现了"银渣铁三百担,付周府"的记录!
就在李辰浩准备深挖时,王勇匆匆来报:郑国忠突然下令,以"整顿防务"为名,要拆除南炮台所有旧炮,换装"新式火炮"!
"这是要毁灭证据!"李辰浩立刻带人赶往炮台,却见官兵已开始拆卸。张铁锁死死抱着他那门老炮,被几个兵丁拳打脚踢。
"住手!"李辰浩厉喝,"这些炮是重要物证,谁敢动?"
带队的千总面露难色:"李大人,这是总督大人亲令..."
"本官奉皇命查案,一切防务暂由本官节制!"李辰浩亮出尚方宝剑,"再有擅动者,以通敌论处!"
官兵们这才退下。张铁锁满脸是血,却仍紧抱着炮身不放:"大人...这门炮在,厦门就在啊..."
李辰浩扶起老人,心中怒火翻腾。郑国忠如此急切地销毁证据,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决定兵行险着——夜探总督行辕!
借着夜色掩护,李辰浩潜入郑国忠的书房。在翻检案卷时,他发现书架后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叠信函,最上面一封竟是英文所写,落款是"J. Elliot"——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华代表义律!
信中虽多是商务辞令,但有一句格外刺眼:"...阁下提供的军事情报极为珍贵,尤其关于火炮射程的细节..."
李辰浩正欲细看,忽听门外脚步声逼近。他迅速将信藏入怀中,刚躲到屏风后,郑国忠就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黑衣人。
"东西都处理干净了?"郑国忠声音阴沉。
"大人放心,'福隆号'的船已经沉了,死无对证。"黑衣人答道,"只是...那李辰浩手上有尚方宝剑,不好硬来。"
郑国忠冷笑:"那就让他'意外'消失。记住,做得干净些,像上次对付那个水师千总一样..."
李辰浩屏住呼吸。水师千总?莫非是指之前银库案中"因病"未能执行押运任务的郑大猷?
黑衣人离开后,李辰浩正想悄悄退出,却不慎碰倒了案头的笔架。郑国忠厉喝:"谁?!"
李辰浩当机立断,破窗而出。身后传来郑国忠的尖叫:"抓刺客!"
总督府的侍卫倾巢而出,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李辰浩在巷陌中疾奔,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就在危急时刻,一艘小渔船悄然靠岸,张铁锁和王勇在船上焦急招手。
李辰浩纵身跳上渔船,小船立刻划向港外。岸上,追兵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却终究晚了一步。
"大人,现在去哪?"王勇气喘吁吁地问。
李辰浩望向漆黑的海面,又摸了摸怀中的密信:"去福州。这案子,该请巡抚大人主持公道了。"
渔船驶入浓雾中,厦门岛的轮廓渐渐模糊。但李辰浩知道,这场关乎国家海防安危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