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陷进泥里时,能清晰感觉到雨水泡软的泥土里混着沙砾,硌得指腹生疼。
那个金属凸起的边缘刮过指尖,纹路细得像用针尖刻的——和陈野怀表里的摩斯密码间距分毫不差。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混着警笛声刺进耳膜,我没抬头,反而抠得更用力。
泥块簌簌往下掉,露出半枚带棱的金属角,突然,裤腿被江水掀起的凉意漫到膝盖,我猛地顿住。
这压痕...
雨水在泥地上冲出细密的涟漪,我蹲下来,膝盖压进泥里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凹陷的弧度、湿泥被挤压的纹路,和三天前我蹲在货厢下测量焊缝时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
当时乌鸦"意外"撞过来,我后脑勺磕在钢板上,眼前发黑了足有半分钟——原来不是意外。
"沈墨?"林疏桐的手搭上我肩膀,她的医用橡胶手套还沾着质谱仪的冷凝水,"证物箱的锁眼扫描完了。"
我抬头,她的白大褂下摆滴着水,怀里抱着那只从乌鸦车上搜出的证物箱。
锁眼周围有几道极细的划痕,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质谱仪屏幕上跳动的晶相图谱突然刺痛眼睛——和警队物证科存档的钢合金数据对不上,就像...有人用更锋利的工具重新撬过。
"看这个。"她捏着镊子递来一片0.2毫米的银白色碎屑,"断裂面45度,是专业撬棍的痕迹。"雨水打在碎屑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我突然想起赵宏上周的配枪检查记录——他借过刑侦队那把德国产的液压撬棍,登记本上的签名还带着笔油晕开的痕迹。
"赵宏..."我喉咙发紧,后腰被撞出的淤青突然火辣辣地疼。
那天在码头,乌鸦的肩膀结结实实地顶在我肋下,当时只当是推搡,现在想来,他撞的位置正好是我别着分光仪的地方。
仪器被撞进泥里时,我眼前闪过的重影不是脑震荡,是他故意让我漏掉焊缝里的逃生通道标记。
林疏桐突然拽了拽我衣袖,她的睫毛沾着雨珠,眼神亮得吓人:"你说陈野调换过工具箱?"
我摸出怀里被雨水泡皱的笔记本,三年前陈野画的误差曲线在纸页上晕开,"他在实验室说过,完美现场需要九处刻意漏洞。"风卷着江水的腥气灌进领口,我盯着证物箱上的撬痕,"赵宏上周三去过物证科,那天正好是陈野旧案档案被调阅的日子。"
"所以乌鸦撞你,是为了让你漏掉焊缝里的定位器。"林疏桐的指尖抵着下巴,这是她推理时的习惯动作,"而赵宏撬证物箱,是为了替换陈野当年留下的关键证据。"
江面上突然炸开一声鸣笛,我猛地转头,看见警艇的探照灯划破晨雾,照亮乌鸦被按在地上的背影。
他左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刚才货厢倾斜时砸的伤,此刻正渗出暗红的血,混着泥水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和芦苇丛里那摊没冲干净的血,应该是同一片伤口流的。
"但陈野的校准器为什么会在金属盒里?"林疏桐的质谱仪突然发出长鸣,她低头看了眼,又抬头看我,"信号源强度在变化,可能和工具箱有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被雨水泡得发亮的工具箱——就是陈野出事前交给我的那只。
锁扣上的划痕还新鲜,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林疏桐伸手要碰,指尖悬在箱盖上方又顿住,她解下脖子上的听诊器,金属听头轻轻贴在箱壁上。
"等等..."她的眉头皱起来,"里面有声音。"
雨势突然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箱盖上,我却清晰听见听诊器另一端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齿轮转动,又像电流滋啦。
林疏桐的手指在箱壁上敲了敲,声音的回响明显空洞,"夹层..."
"沈墨!"远处传来老周的喊叫声,他举着伞趟水过来,"局里来消息,赵宏今早没去上班..."
我没应声。
林疏桐的听诊器还贴在箱壁上,她的指尖沿着箱缝摸索,突然停在左下角——那里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和我三年前在陈野实验室见过的,工具箱原配锁芯的位置,偏移了两毫米。
"是调换过的。"她抬头时,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里面...可能藏着陈野要我们找的东西。"
江风卷起她的白大褂下摆,我盯着那只工具箱,突然想起陈野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当所有误差重叠,你会看见我留给你的答案。"此刻雨水正顺着箱缝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小水洼,倒映出箱壁上那道两毫米的偏移——像一把钥匙,正缓缓插进锁孔。
林疏桐的听诊器突然重重压在箱壁上,雨珠顺着金属听头滚进她手腕的血管,我看见她喉结动了动:"沈墨,血迹凝固方向不对。"
她另一只手撑着箱盖,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撬锁时蹭的泥:"陈野坠江前留在货厢的血迹,我上周复勘时测过凝固角度——"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箱壁,她突然用力一掰,"但夹层里这道..."
金属摩擦声刺得耳膜发疼。
箱底的夹层"咔"地弹开半寸,一张泛黄的纸片打着旋儿飘出来,被江风卷到我脚边。
我蹲身去捡,指尖刚碰到纸角,身后突然传来乌鸦的冷笑,混着雨水灌进后颈:"沈先生,您以为捡到的是日记?"
我猛地抬头。
他被两个辅警按在泥里,左脚踝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色,可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针:"那是催眠诱导剂的剂量表。"
林疏桐的呼吸声突然粗重。
她半蹲着,膝盖压进泥里的弧度和我刚才如出一辙,此刻正盯着夹层里露出的半片牛皮纸——和纸片边缘的纤维严丝合缝。
我捏着纸片凑近,0.1mm的棉麻混纺纹路在雨幕下泛着细光,和三年前林母案现场那片卡在窗台缝隙里的碎纸屑,连经纬密度都分毫不差。
"我妈..."林疏桐的手指抖得厉害,白大褂口袋里的解剖刀撞在金属扣上,"她的笔记本...当年物证科说烧没了。"
证物箱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林疏桐怀里的证物箱锁眼正泛着红光,屏幕上的晶相图谱疯狂跳动,像被人拿电钻搅乱的数据流。
乌鸦的冷笑变了调:"倒计时要结束了——"
"闭嘴!"我扯下外套裹住证物箱,转身时撞得林疏桐踉跄。
她的手本能地抓住我袖口,指尖冰得像刚从停尸房出来:"沈墨,夹层里还有东西。"
我低头。
夹层最深处卡着块银色金属片,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1'23''。
雨水顺着金属片流进夹层,在箱底积成小水洼,倒映出林疏桐发白的脸:"误差叠加...陈野说过,当所有误差重叠..."
"是记忆拼图。"我喉咙发紧。
三年前陈野在实验室摔碎的校准器碎片突然在眼前闪回,每片碎片上都有同样的刻痕——当时我以为是实验误差,现在想来,那些碎片拼起来的形状,和这金属片的弧度一模一样。
"沈墨!"老周的伞被风吹得翻了面,他举着手机趟水过来,"赵宏的车在码头仓库后巷找到了,驾驶座上有..."
"等会儿!"林疏桐突然拽住我胳膊。
她的橡胶手套不知何时蹭破了,指腹沾着夹层里的锈迹,"看纸片背面。"
我翻转折叠的纸片。
铅笔写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还能认出几个关键词:"器官移植名单暗网服务器坐标催眠阈值0.3mg"。
最后一行被重重画了叉,墨迹晕开成团:"别信沈墨的记忆——"
"放屁!"我捏紧纸片,指节发白。
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像有人拿冰锥抵着神经——三天前在货厢被撞时的重影,上周在物证科查档案时突然空白的十分钟,原来都不是脑震荡后遗症。
证物箱的警报声陡然拔高。
林疏桐猛地把纸片塞进我胸前的防水袋,她的白大褂下摆全沾了泥,可眼睛亮得惊人:"去技术科!
用比对仪测纤维!"
"沈墨!"乌鸦突然吼了一嗓子,他被辅警拖着往警艇走,左脚在泥里拖出深沟,"等你发现那是催眠记录,就该明白——"
"铐紧他!"老周冲辅警喊,转身时裤脚滴着水,"局里说赵宏可能往..."
"老周!"我打断他,摸出怀里被雨水泡软的金属碎屑——就是刚才林疏桐用镊子夹给我的那片,"帮我把这个塞进比对仪。"
他愣了愣,接过碎屑时指腹擦过我掌心的泥:"你这是要..."
"比对赵宏借的液压撬棍材质。"我盯着江面上翻涌的雾,证物箱的红光透过外套刺得眼皮发疼,"三年前陈野的误判,赵宏的撬痕,乌鸦的撞人..."雨珠顺着鼻尖砸在防水袋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警报声,"所有误差的交点,应该在这碎屑里。"
林疏桐突然扯了扯我衣角。
她的听诊器还挂在脖子上,金属听头沾着夹层里的锈,此刻正对着我的防水袋:"里面有电流声。"
我低头。
防水袋里的纸片在动,不是被风吹的,是里面夹着的金属片在震。
震动频率和证物箱的警报完全同步,像两根被调过音的琴弦。
"1分23秒。"林疏桐轻声说。
她的手指抚过防水袋上的水珠,"陈野的工具箱,藏的是时间锁。"
江面上的雾突然散了些。
警艇的探照灯照亮远处的仓库,我看见赵宏的车就停在仓库后巷,驾驶座车门大敞,风掀起里面的文件——最上面那张,印着和林母笔记本残页一样的棉麻纤维纹路。
证物箱的警报声突然变了调,从蜂鸣变成连续的"滴"声。
我摸出防水袋里的金属片,1'23''的刻痕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像一把钥匙,正缓缓插进记忆的锁孔。
林疏桐的手搭在我背上,她的体温透过湿冷的外套渗进来:"去技术科。"
我点头。
雨水顺着下巴滴在金属片上,溅起的水花里,我仿佛看见陈野站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捧着那只工具箱,说:"当所有误差重叠,你会看见我留给你的答案。"
老周举着伞过来,我把金属碎屑递给他:"先去比对仪。"
他接过碎屑时,指尖擦过我掌心的泥,带着体温:"走。"
林疏桐已经抱起工具箱往警艇跑,白大褂下摆沾的泥在雨里拖出一道痕迹,像一条指向真相的路。
我跟着她跑,防水袋里的纸片和金属片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和着警报声,在雨幕里织成一张网——网的那端,藏着三年前的真相,藏着林母的死因,藏着所有被掩盖的罪恶。
当我踏上警艇的刹那,证物箱的警报正好跳到1分23秒。
林疏桐转头看我,她的睫毛上沾着雨珠,眼神亮得像要烧穿这层雾:"准备好看见答案了吗?"
我摸了摸胸前的防水袋,金属片的震动透过布料传来,和心跳同频。
"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