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上的焦痕还泛着暗褐,苏小棠掌心的玉符突然烫得惊人。
她垂眸望去,青白色玉面浮起的火纹正随着脉搏跳动,像被吹旺的灶膛,热度顺着血脉往四肢钻,连腕间那道淡金纹路都跟着发烫——那是她获得本味感知后便存在的印记,从前只在使用能力时才会泛起微光,此刻却与玉符形成看不见的纽带,将她的感官无限放大。
"这是...灶火本源?"她喃喃,睫毛轻颤着合上。
潮湿的狱气里突然漫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甜腥,像碾碎的玫瑰花瓣混着烧焦的苦。
她喉间发紧,想起三日前沈婉柔以"探监"为名送来的玫瑰盐——当时她用本味感知尝出盐粒里混着极淡的土腥,却因体力透支只当是错觉,此刻被真火印激发出的感知里,那丝甜腥正沿着空气游窜,分明是西域秘传的"蚀骨香",能让人在七日内渐失味觉,最终哑不能言。
"好个沈侧妃。"她指甲掐进掌心,玉符的热度却将痛感熨成锐芒,"从送盐到买通狱卒,原是要我既做不了人证,也说不出真相。"
鸡叫二遍时,老太监的早饭准时送来。
苏小棠摸出袖中笔墨,状纸上的每一笔都力透纸背:"沈氏所赠玫瑰盐含蚀骨香,可验御膳房余料为证。"墨迹未干,陆明渊的暗卫已翻窗取走,檐角铜铃在晨风中轻响,像某种约定的信号。
御书房的檀香还未散尽,陆明渊跪呈的密折在龙案上摊开。
他月白锦袍沾着晨露,发冠却端端正正,再无昨夜狱中的散漫:"沈氏私宅地窖藏有西域文书,与毒贩'青蚨堂'往来账册共十二本。"
"账册上无朕印信,文书无落款。"皇帝指尖叩着密折,目光如刀,"卿家让朕凭这些定侯府嫡女的罪?"
"臣不敢。"陆明渊垂眸,袖中攥着苏小棠的状纸,"但御膳房还剩半罐玫瑰盐,若能验出蚀骨香——"
"传苏小棠。"皇帝突然抬袖,"辰时三刻,御膳房当众验毒。"
御膳房的灶火早烧得旺旺的,铜锅在晨光里泛着冷白。
苏小棠站在最里间的灶前,腕间金纹随着呼吸起伏,真火印被她握在掌心,热度透过帕子渗进皮肤。
沈婉柔立在廊下,月白褙子绣着并蒂莲,见她进来,眼尾微挑:"苏厨娘好手段,连三皇子都肯为你跑前跑后。"
"侧妃娘娘的手段,才叫小棠开眼。"苏小棠转身,从案上取过那罐玫瑰盐。
瓷罐刚打开,她便闻到那缕甜腥——比狱中更浓烈三分。
她捏起一撮盐,朝着灶火轻轻撒去。
"放肆!"御膳房典膳正要喝止,蓝焰却"轰"地蹿起半尺高。
众人倒抽冷气。
寻常灶火是橙红,此刻却泛着幽蓝,火舌里浮起细碎的黑渣,像被烧化的蛛丝。
苏小棠盯着那团蓝火,喉间发紧:"这是蚀骨香的灰烬,遇火显形。"
沈婉柔的指尖在褙子上绞出褶皱,面上却还挂着笑:"不过是盐粒不纯,也能算证据?"
"那便再验一次。"苏小棠将玉符按在灶台上,真火印的热意顺着青石板渗进灶膛,蓝焰突然暴涨,火心处竟浮出半枚暗纹——与她在沈婉柔妆匣里见过的香粉盒底纹路分毫不差。
"这是青蚨堂的标记。"陆明渊不知何时立在廊下,声音冷得像冰,"臣昨日查了西域商册,青蚨堂专售蚀骨香。"
沈婉柔的脸终于白了。
她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的醋坛,酸气混着焦味漫开,却盖不住她鬓边金步摇的轻颤。
苏小棠望着那团仍在跳动的蓝火,真火印的热度顺着血脉涌到眼底。
她突然想起老厨头的话:"真正的厨道,是烧旺自己的那把火。"此刻她的火,正透过玉符与灶火共鸣,将所有隐藏的毒与恶都烧成灰烬。
"陛下。"她转身跪下行礼,声音清亮如钟,"小棠有个不情之请——若能在火中辨出每一味调料之本源,是否能算更确凿的证据?"
皇帝指尖在龙案上叩了两下,丹凤眼微眯:"你既敢应,朕便准了。"金漆蟠龙烛台在他身后投下阴影,将那抹明黄龙袍衬得愈发威严。
苏小棠喉间泛起腥甜——刚才动用真火印时透支的体力正反噬上来,腕间金纹却仍泛着淡光,像根烧红的细铁丝勒在皮肤下。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方靛青锦帕,展开时五枚拇指大的瓷瓶"叮"地落在案上,"这五样是御膳房常用的调味粉,小棠前日便命人混了不同杂质。"
沈婉柔扶着廊柱的手骤然收紧,月白褙子上的并蒂莲被指甲勾出丝缕:"不过是故弄玄虚......"话未说完,便被皇帝冷冽的目光剜了回去。
第一枚瓷瓶打开时,苏小棠指尖沾了点粉末。
她望着灶火深吸,金纹突然窜至小臂,玉符在掌心灼得发烫。"这是海盐。"她将粉末撒入火中,橙红色的火焰腾地跃起,火星里浮着细碎的银芒,"掺了三成粗盐渣,烧出的火芒带盐晶的亮。"
御膳房典膳凑过去眯眼瞧,喉头动了动:"回陛下,前日新到的海盐确实筛得不够细。"
第二枚是白糖粉。
苏小棠撒入火中时,火焰先是一暗,接着腾起鹅黄色的光,甜香裹着焦糊气漫开。"掺了米糖。"她声音稳得像山涧水,"白糖烧出的甜清润,米糖带糊味——您闻,是不是有股子饭焦的苦?"
陆明渊倚在廊柱上,唇角勾起半分笑。
他袖中攥着的蜜饯盒微微发烫,那是方才趁人不注意塞给苏小棠的——她昨夜在狱里没吃东西,此刻额角细汗密布,他看得心尖发颤。
第三枚姜粉撒入火中时,火焰突然"噼啪"炸响,跃出几星幽绿。
苏小棠后退半步,喉间腥甜更重:"掺了野姜。"她指腹抵着人中压下翻涌的血气,"家姜烧出的辣直,野姜带股树根的涩——陛下可闻着后味发苦?"
皇帝探身嗅了嗅,浓眉渐渐松开:"确实。"
第四枚椒末入火时,火焰凝成紫霞色,却不像方才那团毒火般刺目。
苏小棠盯着跳动的火舌,金纹已褪到腕间,"这是山椒掺了木椒,山椒烧出的紫透,木椒发闷......"她话音未落,沈婉柔突然踉跄着撞翻了醋坛,酸气混着焦味劈头盖脸扑来。
"娘娘这是急什么?"陆明渊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目光却像淬了冰,"还有最后一味呢。"
最后一枚瓷瓶打开的瞬间,苏小棠的金纹突然暴起,顺着手臂窜上脖颈。
那缕甜腥比狱中更浓十倍,她几乎咬碎后槽牙才没叫出声——这正是沈婉柔"探监"时送的玫瑰盐里,混着的那丝不对劲。
"这是沈侧妃送来的香料。"她将粉末撒入火中。
蓝紫色的火焰"轰"地窜起三尺高,火心翻涌着黑红色的沫子,刺鼻的腥气像锥子般扎进众人鼻腔。
沈婉柔"扑通"跪在地上,鬓边金步摇砸在青石板上,"不、不是我......"
"夜影。"太医院首座跌跌撞撞扑到灶前,白胡子都在发抖,"此毒焚烧时必起紫焰,带腐肉腥——当年西域进贡的毒谱上记着!"
"啪!"皇帝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沈婉柔裙角,"好个侯府嫡女,朕待你们沈家不薄!"
沈婉柔终于崩溃,爬到苏小棠脚边拽她裙角:"小棠,我是你姐姐啊......"
苏小棠后退半步避开,腕间金纹已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望着沈婉柔哭花的妆容,突然想起幼时在柴房,这个"姐姐"把她的药碗摔在地上时,也是这样笑着说"妹妹要懂事"。
"带下去。"皇帝甩袖,两名侍卫架起沈婉柔。
她还在尖叫,金步摇上的珍珠簌簌掉在地上,滚到苏小棠脚边。
陆明渊走过来,将一方绣着松竹的帕子覆在她发颤的手背上。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压下她翻涌的血气:"做得好。"
苏小棠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那里有赞许,有担忧,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暗涌——像暴雨前的云层,藏着山雨欲来的闷雷。
"小棠。"
苍老的声音从御膳房门口传来。
苏小棠转头,见老厨头拄着乌木拐杖站在晨光里,他腰间的铜铃没系稳,随着动作"叮当"轻响。
老人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眼底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刃。
"下了值,跟我去后苑。"老厨头说完便转身,拐杖点地的声音"笃、笃"响着,消失在廊角。
苏小棠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在狱中,玉符发烫时闪过的片段——青砖铺就的山谷里,无数灶台排列成阵,每个灶膛里都烧着不灭的火。
那是......火炉谷?
她攥紧掌心的玉符,腕间金纹又泛起微光。
风掀起窗纱,吹得灶火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要融进那片未知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