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如昙 >  第一章 隋家事变

元玺三年,槿国掖庭局。劳苦一日,终于到了用饭的时辰,宫人皆沉默不语,只顾着低头吃饭,因为吃的慢就可能饿肚子。宫人们吃得太快,隋宁只拿到半个馒头,还未来得及塞进嘴里,猝不及防的被人一推,馒头就咕噜噜的滚到角落里了,原本就是米糠做成的灰黄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彻底变成黑糊糊的一块了。

隋宁只是沉默着俯身捡起黑糊糊的馒头拍了拍便继续往嘴里塞。

旁观的宫人或鄙夷,或不忍。

“瞧瞧,昔日的隋大小姐竟然沦落至此,可悲哪,可叹呐。”紫玉讽刺道。

任紫玉如何奚落,隋宁还是那淡淡的表情。紫玉的目的没达到,更加的恼怒。

“隋氏一族获罪,男子刺配三千里,流放荆州,那可是极寒之地啊,不知道隋阁老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抗得住啊,哦不,搞不好他连荆州都走不到呢。你要是有志气,就该自绝……”紫云讥讽着,隋宁一个巴掌甩在紫云的脸上,紫云被打得微微侧了下脸,可见力道之大。

“果然,一提到你的祖父,你就忍不住了。”紫云见隋宁生气,眼中有莫名的喜悦,脸上浮现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你这样的蝼蚁尚且偷生,我为什么要死。”隋宁淡淡的说。

“你……”紫云欲伸手打隋宁。

“紫云姐姐,张嬷嬷来了。”一个小宫女慌忙说,紫云才收住了手。

“隋宁,你给我走着瞧。”紫云。

李嬷嬷带来了一个长得清俊的小内监,约摸七八岁的样子,身形消瘦,一直咳嗽,像是得了痨病。李嬷嬷把他带来就走了,而这掖庭里的人每日光是活着就耗尽了力气,根本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掖庭局集聚的都是最下等的宫人,诸如世代苦役的贱奴、惹贵人不开心了被贬到此处受磋磨的、病入膏肓却无法医治的在此等死的宫人,还有像隋宁这样全族获罪被没入掖庭局为奴的。

“他就一直那么靠在那里,会不会死了呀。”一个小宫女说。

“别管这么多,我们只管顾好自己。”另一个小宫女说。

夜愈渐深了,方才那两个说话的小宫女相拥而眠,隋宁透过窗子看那个小内监,他一直靠在树下,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就像她一样。

她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块饼,递给他。

“吃吧。”她说。

“多谢。”他说,但是只是拿着饼,并不吃。

隋宁转过身欲回到屋内,犹豫了片刻,又回过头说:“不管遭遇了什么,活着才有可能改变,默默死去这世间不会有人记得你的苦难。”

隋宁回到屋子里偷偷透过窗子,看那个小内监把饼吃了才放心睡下,只是仍是辗转。

隋宁想到除夕夜,一家人在一起守岁,祖父突然被召进宫去,之后三日都没有回来。祖母意识到不对,派人去向皇后娘娘身边的窦女史打探消息,虽然窦女史没说什么,但是却着人悄悄给祖母递了条子。

祖母与窦女史是闺中密友,祖母知晓她知道内情但是不能说,但窦女史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祖母递了条子。

隋宁记得那晚的雪下得很大,祖母神色凝重,父亲母亲叔父婶娘们都跪在祠堂前。

“你们父亲入宫三日未归,隋家恐有灭顶之灾了。一旦获罪,男子刺配流放,女子没入教坊司。女子外嫁,不至于受母家牵连,男子若与其妻和离,子女带回母家,也不至受夫家连累,不必入贱籍。”祖母。

“姐姐,祖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二叔的女儿隋云悄悄问隋宁。

“没什么,别怕。”隋宁安慰道。但是她心中知道隋家的天要变了。一旦获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男子若是刺配流放,只要心志坚定,尚可有一线生机以留待来日,可女子一旦没入教坊司,便再无回头路了。母亲和婶娘们平日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而堂姊堂妹们也尚年幼,断不应该没入教坊司的,唯一两全的办法就是和离。

翌日。大叔父二叔父皆与其妻和离。而隋宁的母亲未嫁时在母家何府一直不受重视,如今隋家遭难,何家自然不愿意接纳母亲,这样即便隋宁的父母和离了,隋宁还是无人庇护。

好在二叔父二叔母都是极为和善的,二叔母说要将隋宁记在她名下,对外只说隋宁是早就过继给二叔的,如此和离以后隋宁只随二叔母回二叔母母家便是。

而隋宁父母和离,隋宁母亲何氏亦是自由身,不再受隋家牵连。日后若有转圜,一家子还能团圆的。

隋宁的母亲何氏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隋宁父亲亦温润清雅,两个人原本琴瑟和鸣。隋宁记得父母和离那日,母亲泪眼婆娑,父亲还强做无谓,劝解母亲:“没关系,日后我再把你娶回来就是了。”

后来宫里来了人,果然说祖父获罪,然后隋家便被抄了家。好在祖母一早做好了安排,只抓了父亲和几个叔父。

只是没想到来抄家的是魏延那个小人,魏延觊觎隋宁母亲已久,见隋家落难,便要强抢何氏,隋宁父亲为护何氏,被魏延一剑刺死,何氏当场殉情。

“爹,娘……”隋宁无声的哭喊着,二叔母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

“灼华别喊,灼华别喊。”二叔母小声说。

原本魏延带了隋家男子就要离开时,府中奴仆出卖了隋家。

“隋宁小姐不是二夫人的女儿,她是四夫人的女儿。”一小厮说。

魏延听到何氏,停下脚步顺着小厮指的方向看向了隋宁。他看隋宁倒确实有几分像何氏,尤其是那双正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睛,真像极了何氏。魏延嘴角一勾,要往隋宁面前走。

二叔母将隋宁往怀里揽,说道:“大人,这丫头已经过继给我们二房了,如今她是我的女儿。”

“他们还没正式过继,隋宁……”那小厮还来不及说完整的话,魏延反手一剑就刺死了他。

“聒噪。”魏延擦了擦手上的血,轻飘飘的说。然后他慢步走到隋宁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隋宁:“不过这样看来,你仍旧是何菀的女儿呀,本官真的是心悦菀儿很多年啊,可惜,她嫁给了你父亲,现在甚至为了他殉情。不过即便这样,本官依然爱她。即便她死了,但在本官心里,她早就是本官的妻子了,那这么说,你就是我的女儿。做我魏延的女儿,我会叫你比从前更加尊贵。”魏延说着要伸手去碰隋宁的脸。那戾气深重的脸上甚至多了几分柔和,隋宁觉得他像是在透过自己看母亲。

隋宁重重的推开魏延的手,拔下簪子就扎向魏延,不过魏延的手下一脚将她踢开了,隋宁一口血吐了出来。

“灼华!”祖母。叔母。

“你干什么。”魏延踹了那个手下一脚,“就凭她,焉能伤到本官啊。多此一举!”

魏延走到隋宁面前蹲下:“怎么样,你如果叫我一声父亲,我立时就杀了所有胆敢伤害你的人。”

刚刚踢隋宁的手下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隋宁一口啐在了魏延脸上:“你做梦!”

魏延不怒反笑,无谓的抹了下脸:“你跟你母亲真像。”

“小人焉敢奢求真情。你永远不配提我母亲。”隋宁这句话说在魏延的痛处。魏延掐着隋宁的脖子。

“灼华……”二叔母心疼的要上前,被二叔父拉住。

“魏大人,隋宁早过继于蒋氏名下,今蒋氏与我儿和离,隋宁虽蒋氏回归母家,不在抄家名单内,大人难道要滥用私刑吗?”祖母。

魏延放开了手,隋宁的脖子上赫然一圈红痕。

“送她去掖庭局。”魏延对手下说。

隋家上下听到此,悬着的心才放下些,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去掖庭局总好过没入教坊司。

“我等着你来求我。”魏延对隋宁说。

“做梦!”隋宁。

“母亲!”突然听见有人喊道。隋宁回头看发现是祖母吐血倒下了。于是挣脱开桎梏着她的衙役跑向祖母。魏延示意手下不要阻挠。

“宁儿,好自珍重。”祖母勉力撑着要去摸摸隋宁的脸,隋宁将脸向祖母的手靠近,可是祖母的手没碰到隋宁的脸,便重重的落下了。

“娘!”

“祖母!”

“带走。”魏延。

隋宁和隋家的几位叔父便被抓走了,隋宁回头看着祖母躺在二叔母的怀里,父亲倒在血泊中,堂妹隋云哭着喊:“姐姐别走,姐姐别走。”魏延抱着母亲何菀的尸首走在前面。

她发誓,今日加诸在隋家身上的痛苦,一定要千倍百倍的偿还给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