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灯火幽微,铜炉中的龙涎香袅袅升腾,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气。

武则天端坐龙椅,明黄龙袍上的金丝盘龙栩栩如生,仿佛仍在俯视众生。

可她的发丝,已然花白,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年。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如剑,可眼底的疲惫与沧桑,却再也掩饰不住。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殿门口那个缓步走来的男人。

一袭黑金战甲,长刀未入鞘,铁靴踏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神情淡然,目光沉稳。

与一年前那个被驱逐出宫、仓皇出逃的六皇子相比,已判若两人。

武则天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声音清脆,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那笑容,那语气,都透着一股讽刺和阴冷。

“很好。”

“你很好,你很优秀。”

她的声音幽幽,带着一丝慵懒,仿佛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品评。

“朕当年看着你长大,就是没看出来——”

“你比你的那些兄弟聪明。”

“比他们更会藏。”

“比他们,更狠。”

她微微坐直了身子,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枯槁的手腕,眼神锋利如刀。

“可朕没想到。”

“你,竟然连等都等不及?

李怀恩站在殿中,黑色的披风垂落在地,映着他沉稳的姿态,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他静静地看着武则天,眼中毫无波澜。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一勾,淡淡开口,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母亲。”

“这天下,本就是李唐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儿子若是不去争,不去夺……”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沉淀所有的情绪,随即轻轻叹息。

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森然的冷意。

“恐怕今日,站在这里见您的……”

“就不是儿子了,而是儿子的头颅。”

武则天闻言,眸光微微一缩。

她的手指攥紧了龙椅的扶手,袖袍下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望着李怀恩,良久无言。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冷漠,看到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帝王威压。

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东西,那是属于君王的气度。

可是——

这股气势,如今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目光中透着说不清的情绪,怨恨?愤怒?不甘?

她沉声道:

“所以……”

“你终究还是来逼宫了。”

李怀恩神色淡漠,语气无悲无喜。

“母亲。”

“这不是逼宫。”

“这是拨乱反正。”

武则天闻言,猛地攥紧了龙椅扶手,指节发白,身子微微颤抖。

她死死盯着李怀恩,眼神如刀锋般凌厉,嘴唇微微颤抖,随即,她忽然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疯狂!

“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尖锐,透着一丝疯魔般的怨恨。

她的手指用力扣着龙椅扶手,几乎要嵌入木头之中。

“拨乱反正!拨乱反正!”

“李唐!李唐!”

“怎么到处都是你们的李唐!!”

她猛地站起身,披散着银白色的长发,眼神带着疯狂的恨意,声音冷冽得像是九幽地狱里飘出的厉鬼。

“太宗时期,朕为才人,为他磨墨披红,日日侍奉!可他呢?”

“他一句旨意,就把朕打入感业寺,让朕在佛前青灯古佛,一跪就是三年!”

“后来你父高宗体弱多病,是谁帮他管理天下?”

“是谁让这大唐没有四分五裂?是谁让这江山没有易主!”

“是朕!是朕!是朕!”

“是我武则天撑起了这个天下!”

她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李怀恩,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恨与不甘。

“你们李家欠朕的!”

“你们大唐欠朕的!!”

李怀恩沉默地看着她。

他看着这个曾经威临天下、君临万邦的女人,看着她那一夜白头的模样,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武则天的喘息渐渐平复,缓缓坐回龙椅,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威严。

她直视着李怀恩,语气淡漠,如同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吧。”

“让朕,怎么死?”

殿中烛火微微跳动,映照着李怀恩的脸庞。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

“怎么能对天子动刀?”

武则天目光平静,转头看向殿外,淡淡开口:“取鸩酒来。”

殿内,沉寂无声。

武则天微微一笑,闭上双眼,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然而,李怀恩却忽然转身,大步离开。

他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地飘散在大殿之中

“阿母不必担忧。”

“您不会死。”

“您会亲眼看到……”

“老六,如何让大唐再次辉煌。”

武则天猛地一怔,瞳孔微微收缩。

她看着李怀恩的背影,看着他缓步走出大殿,看着他那一身黑金战甲,看着那双她曾经最熟悉的眼睛。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指尖微微发抖地握紧了龙椅扶手。

良久,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李唐……”

“终究,还是李唐……”

烛火轻轻摇曳,将她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仿佛一尊孤寂的雕像。

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时代,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