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贺宁一身绯袍,立于阶下,脊背挺直,朗声道:
“陛下,臣与姜氏得蒙天恩赐婚,不胜惶恐感激,然婚姻大事,尤重亲长见证,
臣父远在北疆为国戍边,自不敢以私废公,唯臣之未婚妻姜氏清宁,其父兄姜柏川、姜清淮奉旨镇守岭南多年,劳苦功高,
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姜将军父子回京述职,一则全臣与清宁成婚之礼,二则令姜氏骨肉团圆,以彰陛下仁德体恤之心!”
贺宁话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周遭一片寂静。
细微的议论声涌动,无一不在表明:
这贺宁,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荀臣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上前一步,恭敬道:
“陛下,贺大人此言差矣,姜家父子奉旨镇守岭南乃是陛下天恩,岭南虽远亦是国之重地,岂能因儿女私情擅离职守?”
他刻意提高声调,目光扫过周围,带着明显的引导意味。
“况且姜氏清宁已是再嫁之身,其父兄归来与否,于婚礼体面又有何增益,贺大人少年意气莫要被私情蒙蔽因小失大,耽误了朝廷正事!”
贺宁依旧直视前方,声音沉稳:“荀大人此言恕臣不敢苟同,姜将军父子镇守岭南八载,克尽职守,未曾有失,
如今岭南局势平稳,陛下召其回京述职,既是对功臣的体恤,亦是朝廷对戍边将领应有的关怀,
至于清宁,臣敬重她坚韧品性,其父兄乃国之功臣,能得他们见证臣与清宁大婚是臣之幸,亦是陛下恩泽所至的佳话,何来因小失大之说?”
“你!”
荀臣被堵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好了。”
陆禀终于开口,打断争执。
他目光在阶下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队列前方一直沉默的秦休身上。
“秦爱卿,”
陆禀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征询意味,“你执掌刑狱,兼管天下刑名,对各地官员任免调度亦多有见地。”
“依你之见,贺卿所请,召姜家父子回京述职可行否,于岭南边防可有妨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休身上。
这位权倾朝野的秦国公世子,手握刑部与大理寺,更是曾令北狄闻风丧胆的杀神,还与姜清宁有着扑朔迷离的绯闻。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等秦休的回答。
秦休缓缓抬起眼睑,深邃的眸子平静无波,平视着前方的御阶。
他手持玉笏,姿态恭敬而疏离,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回陛下,臣以为,官员述职乃朝廷常例,亦是陛下考校臣工、体察下情之良策,
姜家父子镇守岭南多年,勤勉有加,陛下若念其戍边辛劳,恩旨召还,于理于法,皆无不妥。”
他微微停顿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才继续道:
“至于岭南边防,姜将军父子治军有方,根基已固,其麾下将佐亦多历练有成,只要调度得宜,选任得力副将署理军务,当不致动摇根本。”
这番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听起来,他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像是在为贺宁的提议提供依据。
然而,他那过于平静的语气,落在陆禀耳中,却透出另一层意味。
秦休似乎在暗示,姜家父子在岭南的影响力已经形成,离开一阵子也无妨,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走了也好的意味?
陆禀冕旒下的目光微微闪动,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
秦休的态度模棱两可,甚至有些微妙的不情愿。
这与他预想的有些不同,但更合心意。
看来贺宁在朝堂上对王焕之的弹劾,以及与姜清宁的赐婚,已经彻底激怒秦休,两人之间的裂痕已深。
秦休不愿看到姜家父子归来,成为姜清宁乃至贺宁的助力,这很合理。
皇帝心中那点因为秦休未明确表态支持而起的疑虑,瞬间被贺秦反目的笃定所取代。
他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互相制衡,才是他想要的局面。
至于姜家父子,陆禀脑中飞快闪过八年前的旧事。
姜柏川当年手握重兵,确实功高震主。
但如今,兵权早已被自己巧妙地收回,奉国公林崇倒了,兵权更是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姜家父子在岭南八年,远离京城权力中心,如同被斩断根系的浮萍,当年那些旧部,死的死,散的散,调离的调离,早已不成气候。
京城更是人事几番更迭,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回来也好,正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让贺宁和秦休去斗,也省得在岭南天高皇帝远。
想到这里,陆禀心中大定。
他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宽和,却没有立刻应允贺宁。
“贺卿一片孝心,体恤未婚妻情有可原,秦爱卿所虑亦是老成持国之言。”
“姜家父子戍边有功,朕亦时常念及,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慎重,“岭南虽安终究是边陲重镇,姜氏父子乃定海神针,骤然离任,地方军务交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他目光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落在贺宁身上,带着安抚意味:“此事容朕思虑周全,与兵部、吏部再行商议,过两日再议,贺卿放心,朕定会给你和姜氏一个交代。”
“谢陛下体恤!”
贺宁立刻躬身谢恩,面上依旧是感激之色。
皇帝果然不会轻易松口,这拖延既是试探,也是权衡。
“退朝!”
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京城最繁华的东大街上,街市喧嚣,人流如织,各色叫卖声、车马声、谈笑声汇成一片生动的市井画卷。
一辆素雅的青帷马车,在熙攘的人群中缓缓前行。
车内。
姜清宁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羊脂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种沉静清冷的气度。
姜清曦穿着一身簇新的鹅黄色织长裙,头上戴着精巧的珍珠发钗,紧紧依偎在姜清宁的身边,似乎惹了长姐生气在讨好。
姜月柔放下车帘,转过头,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前面就是锦玉阁了,听说他们新到了一批南海珍珠的头面,还有江南最新的点翠工艺,三公子最是风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