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和委屈:
“这三天京城都传遍了,秦休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不顾京城的流言蜚语,一次次放下身段来宁阁找你。”
“可你呢,闭门不出就算了,连句话都不肯递出来,让他一直苦等。”
“姜清宁,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李幼薇越说越激动,眼中泛起水光:“我看得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看他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他看你的时候,那眼神……”
她哽了一下,似乎无法准确描述,秦休眼中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那是他从未给过任何人的,连我都没有,我李幼薇是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可我知道,他眼里心里只有你姜清宁一个,我认,我甚至都打算退出了,我不想再夹在你们中间像个笑话。”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猛地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姜清宁的眼睛:
“可你都做了什么,你转身就攀上贺宁,一个刚回京,权势煊赫的镇北王世子,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秦休,要把他像块破抹布一样扔掉?”
“姜清宁,我真的看不懂你,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朋友了,可我现在发现,我根本就没看透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花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李幼薇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她死死地盯着姜清宁,胸口剧烈起伏。
姜清宁静静地站着,承受着李幼薇所有的愤怒、不解和指控。
窗外的光影投在她素淡的衣襟上,摇曳着萧索的轮廓。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越过激动的李幼薇,如同深潭底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几不可察的涟漪,但转瞬又被更深的幽暗吞没。
她缓缓抬起手,没有理会李幼薇的质问,而是伸向旁边小几上,刚由知秋奉上的茶盏。
“郡主。”
姜清宁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将李幼薇的喘息声压了下去。
她没目光低垂,落在茶盏中那几片碧绿舒展,缓缓沉浮的叶片上。
“你说你看得懂秦休,也看得懂我?”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那暖意却丝毫透不进她眼底的冰凉。
“八年前的冬天。”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父兄为大乾在漠北浴血拼杀,九死一生,换来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捷报入京,举国欢腾,
可等待他们的,不是凯旋的荣耀,不是应得的封赏,而是权贵的针对,陛下一道体恤功臣,恩泽岭南的圣旨。”
“体恤?多好笑的两个字啊。”
姜清宁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没有半分笑意,含着刻骨的讽刺。
“岭南烟瘴之地,蛮荒未开,明为升迁,实为流放,圣旨下达,谁都不容置喙,昔日交好的朝臣无一人求情,
母亲为了不让我父兄孤立无援,自请带着年仅七岁的幼妹清曦,随夫随子同赴岭南,从此与我骨肉分离,天涯永隔。”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李幼薇脸上。
目光平静依旧,却像淬了寒冰的针,直刺人心。
“郡主生于锦绣,长于深宫,可知岭南瘴气是何滋味?”
“郡主可知那蛮荒之地,蛇虫鼠蚁横行,缺医少药,一个风寒便能夺人性命,而我的家人,在那里熬了整整八年。”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握着杯壁的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姜清宁的目光从李幼薇震惊的脸上移开,投向窗外,声音里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苍凉。
“我愚蠢信了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我信了荀家那句两家通好,必护姜氏周全的承诺,
为了这份愚蠢的信任,为了那点可笑的婚约,我独自留在这豺狼环伺的京城,替我母守着萧家留下的最后一点嫁妆,
在姜府那吃人的后院里,跟我那两位好叔叔、跟我那慈祥的祖母周旋,为了保住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殚精竭虑,步步惊心,
那八年,我在安平伯府的清漪院,郡主你以为我在做什么,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等着荀臣那点微末的垂怜吗?可笑啊。”
她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我在熬,像一块被丢在角落里的石头,日复一日地熬着,忍着他们的冷眼,受着他们的刻薄,接着他们的算计,
只因我父兄被贬,姜家失势,只因我是他们眼中,是为寻求安平伯府庇护才提前嫁过去的,可以随意轻贱地累赘!”
姜清宁声音平静,一点一点地扒出自己血淋淋的过往。
“那些年支撑我的,除了那点必须守住的嫁妆,就只有岭南辗转打听来的只言片语,每一个字,我都刻在骨头里。”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积压了八年的寒意,与痛楚都压回心底。
看向脸色已然发白,眼中愤怒被惊愕,和一丝茫然取代的李幼薇。
“郡主问我为何答应贺宁?为何不理会秦休?”
姜清宁微微侧首,窗外的天光勾勒出,她清瘦而坚毅的侧脸轮廓上,唇角似乎弯了一下,说出的话语却分外清醒与决绝。
“因为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用,也最奢侈的东西,它填不饱流放岭南亲人的肚子,挡不住京城豺狼的獠牙,更暖不热那龙椅上,一道旨意便能让人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的帝王心肠!”
“在我姜清宁的棋盘上,情爱连一颗边角余子都算不上。”
她的目光锐利,直刺李幼薇心底。
一声刺耳的碎响,猛地打破花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幼薇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如纸,再无半分方才的骄矜与愤怒,只剩下巨大的惊骇和茫然。
漂亮杏眼里的火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窥见深渊般的恐惧。
姜清宁她不是攀附权贵,她不是移情别恋,她眼中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儿女情长,风花雪月。
她看到一个冰冷残酷的棋局,而那执棋的手,指向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李幼薇不敢再多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