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自我认同感极高的修士,我无比坚信我的所见所闻。
爹娘告诉我,我生来即为捍卫正道,他们用尽方法将我送进上流宗门——炽剑宗,我享受着更为优渥的修炼资源。
可惜,目光开拓后,我所见识到的,是自己的平平无奇。
我所依赖的家世,不过是凡间富贵商人,金银财宝无数,对修炼却一窍不通。
他们只知道,修士高人一等,家中出个修士,在京中地位便能再往上提一提。
我所仰仗的宗门,不过收了爹娘最好的矿脉,勉强收我入内门,而炽剑宗,与那些顶级宗门相比,又是平平无奇的宗门之一。
上清宗的弟子听见他们的宗门名称,哪怕极力掩饰,也能轻而易举的看到眼底的疑惑。
我所自豪的天赋,也不过将将够用,等到踏入名门,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注定没有希望的。我要碌碌无为的过一生吗?
像周围无数个同门一样。
不,
我涂谣生性不服输。
我不愿意相信我的未来一定惨淡无光,史书上撰写的逆天改命者大有人在,那为何,我不能是其中之一。
我坚信我的信仰,剑道!
我拼命修习,虽然进展不大,可哪怕是上清宗的王道长,也会对我侧目,夸上一句:
“贵宗弟子,心性可佳。”
我四处斩妖除魔,帮扶百姓,我期待有一天,功德圆满,天道能将我点化成仙。
我一直这样做。
我进入秘境,终得上天垂怜,我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大能传道,足足百天的磨炼,我没喊一句疼。
我得到了上古时期的剑法,只是没能完全参透,但我有大把时间。
我拿上前辈给我的各类法宝灵药,我要与道友们分享我的收获。
我会告诉他们,别怕,我们并非榆木,我们是玉,是金,潜心雕琢,我们会成功的!
我期待看着他们祝贺的笑容,却发现,那一双双平时友善的眼中,浮现了一丝恶意。
我死死护着我的法宝,我试图找宗门说理,我要执法堂为我找回公道。
可宗门长老说:
“你是炽剑弟子,收获本就应上缴宗门,更遑论你天资愚钝,这些宝物,只有在更好的人手里,才会有更大的价值。”
我知道了,这些伪君子!
我毫不犹豫的叛逃宗门,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修士为了我身上的剑法厮杀。
他们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所以无数百姓沦为他们剑下亡魂。
这就是修士……
这就是正道……过往所有的道法被破开丝丝裂痕,我的信仰在晃动,只消一点点的微风,就会顷刻崩塌。
但我仍旧坚持。
我亲手埋葬了这些百姓,他们是真正无辜之人,我留在那里,为他们吹了三天的往生曲。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走过来,给我递了一个馒头,我满眼泪水的吃下。
散了三天都没有散尽的血腥味有些难闻,我有些头晕,发觉不对劲。
小姑娘用瘦弱的身躯拿起一把锄头,狠狠挥向我的头颅,她眼中满是恶毒:
“都怪你,村子里的人才会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下来!”
我缓缓闭上双眼,拔出了剑。
执剑者的剑,也挥向了无辜之人。
我不会后悔。
我费力的爬起来,那些修士手中有我的旧物,头颅上的血液迟早会让他们找到我。
可小姑娘的迷药是修仙界产物,我有些难以抵抗。
我终究被找到,是一处悬崖,我同他们厮杀,孽障在逐渐吞噬我以往积下的功德。
没关系,我要活着。
我说过,我是一个自我认同感极强的人。
因此,无论我做出什么,我都全身心的,站在我自己这边。
包括,杀了所有修士。
我拼尽全力,杀掉了大多修士,可双拳难敌四手,绝望之下,我跃下悬崖。
身上无力驱势的法宝被我引爆,修士们被一片火光阻挡,难以追查。
我一定会死的吧……
没有灵力护体,我甚至不会有全尸。
我带着绝望沉入水中,无力浮沉,任由生命流逝。
可这时,一缕生机,包裹住我。
我被托举着上浮,意识昏沉,但我知道。
得救了。
一定是位心善的道友吧,或者是个普通的凡人。
没关系,无论是谁,我以后都是ta的了。
因为ta救了我……
等我再次醒来,四周都是石壁,唯有天空明亮。
是处极大的天坑。
缓过神来,
我看见了救我的人……
不,
魔……
祂用温润到足以治愈一切的声音问我:
“别担心,在这里你很安全,我会保护你。”
泪水自我眼中滚落……
因为这一句话中包含的,对我的关心与爱怜。
“大人,我是您的了。”
不仅是躯体,更是生命,是魂魄。
我从内到外属于您,魔尊大人。
自此刻开始,我亲手推翻以往的信仰。
比起被动接纳的道法,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双眼。
我所看到的,才是真相!
魔尊大人并不愿意接受我。
祂说,祂有一个挚爱的妻子,是长生殿小殿下。
小殿下尚存一丝神识,就在那高墙之上,那上方有极为浓郁的灵气。
大人说,因为小殿下不喜欢祂,所以祂将自己困于这处角落,只要能有她些许灵气怜悯,祂便知足了。
我很羡慕小殿下,但我不会奢求更多。
大人只是因为有了凡俗人再平常不过的念想,就要被封印在此,小殿下与大人两情相悦,都是被修仙界那群古板的长老阻隔,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我日日跪在大人石像前,为祂祈福,时日久了,大人也愿意同我说两句话。
我看得出,大人想念外面的世界。
大人说,小殿下喜欢修仙界的一草一木,喜欢多些人,热闹些,祂想带小殿下的躯壳一起出去。
我想实现大人的梦想。
可我无能为力,我没办法颠覆外面的世界。
况且修士主导的世界并不美好。
我要成为魔……
对啊,魔!
魔修功力长进受天赋限制小,等到我成为和大人一样的魔物,我们一起推翻修士的统治!
什么正道邪道,
大人的道,才是正道!
我迫不及待的杀了许多百姓,鲜血把蓝色衣裙染红,显得绚丽,大人说,这样穿正适合我,像末日之花,绚烂迷离。
我很高兴,
大人终于肯接纳我,点化我为魔修。
我越发猖狂,杀了那些伪君子,杀了从前同门的修士,杀了炽剑宗最为骄傲的弟子!
我将他们的躯体献给大人,大人百般拒绝,我劝了许久,大人才肯为了光复大计,吃掉他们。
我要为大人做更多的事……
杀人?不够……
我翻阅许多古籍,走遍修真界山水,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法!
八爪火螭!
只要召唤它出来,为己所用,推翻修真界便再进一步!
我抓了好多修士,看他们在奴役下慢慢露出的伪善面容,不止一次讥讽又恶心的笑,唯有那几个修士。
我只记得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张挽春,说话很好听的女丹修,为人通透,不染世俗,她带着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同情与呵护靠近我,我带着明知不可为的纵容保护她。
她这样的修士,该活得很好很好。
还有一个,叫沈忆天。
我听过她的威名,当她天资卓越,在天骄会上一举夺魁时,我已然是个坏透了的魔修。
她多厉害,和以前的我完全不一样,又有些一样。一样的坚信正道,一样的自我认同感极高,一样的守护宗门道友。
不一样的,是她天资卓越,无比卓越……
修炼对她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她依旧踏实本分,压抑修炼速度,不想坏了根基。
即便如此,也不过四十岁就成了金丹。
我很嫉妒,有意打压她,又颇有些不忍心。
我心软,他们可不会。
一阵又一阵的幺蛾子给我敲响警钟,再不下手,这几个修士绝对会威胁到我!
可看着他们浑身狼狈,我又不免想,要是我从前和他们一样,有天赋,有能力,没有遭遇过这些,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在我也无法理解的矛盾中,我放过了他们。
因此,我死在了这里。
没有任何人为我落泪,也没人觉得残忍。
只有张挽春,流露出了,极为浅淡的,遗憾。没关系的,为了大人而死……
这是我的,
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