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奈若何站在门口,抽了抽鼻子,嗅着外头的味道。
陈生闻言,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艳阳天:“果真吗?”
“下雨前后空气里会有一股辣味,有泥土地的地方会比水泥地更明显。”那股辛辣的气味正肆无忌惮地往奈若何鼻腔里钻,祂揉揉鼻头,被呛得有点不适。“好吧,你那边闻不到。”这味道一点也不好闻,奈若何皱着眉转身回了店里。
像是要应证祂的言论,黑压压的乌云紧随着奈若何的脚步,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原本明艳的天气瞬时阴沉下来。现在那股辣味更明显了,就连店里的陈生也闻到了:“还真是辣的。”
接着便是“轰隆”一声炸雷,给陈生唬一跳。“这雷够响。”奈若何无精打采地盘腿席地而坐,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耷拉在膝盖上,“你把玻璃门合上吧,一会雨水溅进来了。”
“你离那么近,不能自己干?”陈生有些抱怨,但仍兢兢业业地绕出柜台去关门。她刚挨到门把手,只听“哗啦”一阵响,雨便劈头盖脸地泼了下来。陈生忙不迭地合上门,看着玻璃门下半部被溅上星点水滴。这些水滴又很快因着重力,汇集到一处,爬出了蜿蜒的水迹,又滴落到地上,和地面的灰混到一处,铺成了污渍。
“等天晴了再拖地吧。”奈若何看都不看一眼。门缝里灌进来夹着雨丝的风,又闷又凉,还裹挟着一股揉不开的湿意,陈生被扑了一脸,这回她也闻到了那股辣味了。
“你别搁那傻站着了,那味道闻多了会生病。”
“确实难闻。”陈生嗅了一会觉得肺部有火在烧,赶紧地就溜回柜台喝水。喝完她又开始发愁,这大暴雨,她到时候要怎么回家。
“这雨下不久的,你且安心。”奈若何抬头瞅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很讨厌下雨?”
刚下雨的空气粘腻又阴沉。地里的暑气被雨水逼出来,却不能被立刻洗刷干净,活像蒸笼上方将凉不凉的水蒸气。但加上“噼里啪啦”的雨声,以及偶尔的一声闷雷,竟将世间的喧嚣碾滚得四平八稳了。
“在家的时候不讨厌,上班的时候讨厌。”陈生实话实说。只是耳边环绕着白噪音,她又无所事事,瞌睡劲头便上来了,陈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钓鱼。
奈若何要干脆些,祂从始至终都很讨厌下雨。祂厌恶雨水打湿衣物后布料紧贴在身上的感觉,一举一动都被粘连。哪怕祂可以用法术隔离开,可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就算只有一滴的雨溅到身上,于祂而言也是酷刑。更别提路面的污水,不管如何控制落点,不管脚步是轻是重,也总能精准地将水洼炸开,给各色的鞋一视同仁地溅上无比显眼的混杂了尘土枯草丝——可能还有虫子的尸体——的泥水。水积得深一点,便把鞋子里灌上水,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干燥的地方,脚和地面联合着把鞋子挤压出水来,又在地上留下明显的水渍,狼狈又尴尬。穿拖鞋就更遭罪,虽然塑胶不会被水浸透,但脚避免不了去沾染了污水里的脏东西,如附骨之疽,让人抓耳挠腮地反胃。
“那你套个鞋套?”陈生喃喃道。
“会破。”奈若何言简意赅。
“那你用飞的?”
那雨就是全方位无死角对自己进行打击了。“睡你的觉去。”奈若何不耐烦了。
陈生“哐”地一下倒头就睡,余光扫到门口一道黑色的身影,但困意袭来,她也懒得理,就着屋外渐弱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梦起了周公。外头的雨没那么大了,原本白花花的雨幕此刻稀疏下来。但天仍阴着,连带着楼宇间都是灰蒙蒙的。如此一来那道身影在白日里倒也不突兀了,像墨一般晕染出来。
那人身形挺拔如松,护卫般站在店门口。和郑乔光的黑色现代常服区分开来,他身着古朴的墨色长袖劲装,布料肉眼可见地粗糙,脚踩一双皮质短靴,鞋头密密麻麻溅着泥点子。头上的竹编斗笠被他压低些许,被雨浇透的竹面泛着潮湿的光,面容隐在了斗笠的阴影下。他一身的江湖气,和这现代风格的都市格格不入,活脱脱一个异类。
“捂这么严实,不热乎?”奈若何看也不看,隔着门朝他喊了一句,语气不善。
“大哥不笑二哥。”那人嗤笑一声,将斗笠掀了拿在手中,一双鹰眼倨傲而居高临下地扫着身着长衫长裤的奈若何。两个人一坐一站,神色冷峻,倒像那索命的黑白无常。
陈生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便看到这样一副场面,犹觉在梦中:“我见鬼了?......”她嘟喃着抹了一把脸,困意散不掉,索性继续睡。
那人手里拿着斗笠,被滴了一手的水。他剑眉微蹙,想要甩手,奈若何见他起势,厉声警告:“诶!我警告你墨隐,别乱甩哈!”
晚了。墨隐将斗笠一甩,水滴顺势乱飞,但都是朝店外洒落,玻璃门上未沾分毫。奈若何本欲发作,在看清他动作后,还是按捺下来。
“你居然会招员工?”墨隐看着柜台后趴着的陈生,有些意外。自他二人相识以来,奈若何但凡有开店,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是啊。”奈若何眼里莫名涌起悲戚的情绪。祂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了一手的血——脖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一指长的伤口,约摸半个拇指盖深。不知为何没有痛觉,不过应该没有伤到动脉,血只是浅浅地将衣领染了一圈。
帽檐仍在滴水,在地面溅起小小的水花。奈若何捂着伤口,盯着门外的雨帘发呆,墨隐对此见怪不怪。有时候明明没有外力,奈若何的身上却会出现一些莫名的伤口,深浅不定,但并不致命,也不痛不痒,就是会一直流血,常规的伤口处理和非常规的法术都止不住,只能花上大半个时辰等伤口自动止血。墨隐将斗笠挂在门把手上,“嘎吱”一声推门而入,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而去,只留奈若何独自在大堂。
只是脖子上的伤口终归有些瘆人。大雨天虽鲜少有人出门,但拦不住颇有生活规律的人。过了一会有老顾客来,一进门看见奈若何这流血涔涔的样子,被惊得当场就要打120。奈若何连忙制止对方:“哎,我真没事,就一道小伤口。”
“流血这么多,还不严重啊?”老顾客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这脸色都白成啥样了!”
“真没事......”奈若何有气无力地试图进行辩驳,“我这就去包扎。”说着便要开溜。
柜台处的陈生被二者动静吵醒,揉着眼过来想看怎么回事,也被唬清醒了,但见奈若何风平浪静的模样,心里也有了点数:“我先带店长去处理伤口,您别担心,真没事的。”说罢她将奈若何拉起来,扶着祂往后院而去。
客人将信将疑地收起手机去看书了。陈生将奈若何送到后门,这才压低了声音问:“您这怎么搞的?”
奈若何没回答,只是扯下陈生扶在自己手肘处的手。祂不喜欢和旁人直接接触,常人的体温于祂而言有些灼热,像是要把祂烫伤。
“你好歹处理一下,别吓到人,”陈生也不恼,只是叹了一口气,“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知道你不是正常人。”
“好吧。”
陈生头一次见到垂头丧气的奈若何,有些意外。奈若何也不多言,抬脚跨过门槛,将陈生拒之门外。
后院和芥子外一对比,又是另一幅光景。明明外头还下着倾盆大雨,后院这里却是阳光普照,又并不炎热,和煦得不真实,仿佛谁忘了把暴雨的场景贴图布置在此处。院子正中间杵着身长玉立的墨隐,他正负着手,煞有介事地四处打量着。
“你这小院还是老样子——”话音刚落,花圃里窜出来一道黑影,直扑墨隐身上。只是他岂是等闲之辈,眼疾手快地便将那黑影一揪,正好稳稳当当地拎住黑猫的后颈皮,任黑猫怎么挣扎嚎叫也不松手。
“怎么添了一只猫?”黑猫在墨隐手里挣扎了一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垂着爪子安静下来了。墨隐看它老实了,索性把它抱在怀里顺毛。黑猫被他抱着,本来想趁机给他一爪子就跑,奈何被墨隐顺得很舒服,于是开始呼噜,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奈若何呆了一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解释前因后果,最后说了句“胜者为王,它输了,就过来了。”
墨隐挑眉,开始挠黑猫的下巴。“它有名字吗?”
“还没起。”奈若何松开捂着脖子的手——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突然起了恶趣味:“要不就叫墨隐?”
黑猫毫无异议,倒是墨隐一直波澜不惊的表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行!”
“凭啥不行?”
“就凭这猫一看平时就没少挨你的骂。”墨隐想象了一下那场面,有些龇牙咧嘴。
“那不是因为它欠么。”奈若何看他吃瘪,乐了。墨隐将猫放到地上,拍拍它屁股让它走开:“要不叫夏雨吧?”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他话音刚落,后院也下起了倾盆大雨,将两人一猫淋了个猝不及防。夏雨尖啸一声窜到屋檐下,而后用力甩起身上的水,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奈若何抬头盯着黑压压的天,分毫没有躲雨的迹象,任由雨水将自己浇透:“您这名字起得挺好。”
墨隐从容地施法将雨水隔离开:“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