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要做的农活,力气就全用在了嘴皮子上。

队里吵嚷得不可开交,吵得刘刚一阵阵脑仁疼。

“要不是提前收成了,这两月连稀饭都喝不上!”

“还有,慌啥子慌!镇上会想办法调粮过来的!”

吵嚷中,谢建国一声不吭,推着木板车拉着自家的人口粮回自家。

领回这216斤人口粮,再加上之前攒的250斤。

“嘿,咱家就是顿顿吃大米饭,也够吃到年底的。”

谢建国心里美滋滋,这都还没算下个月就能收成的洋芋和红薯。

兄弟俩一共伺候的五亩私田,等到下个月也就是六月中旬时,至少能收成一万斤洋芋和红薯。

另外,屋里头还伺候着二方五层的树菇呢。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不仅粮食吃不完,菜也是,弟弟屋子里头还正养着兔子。

嘻嘻,谢建国喜坏了。

杨舒芬暂时完成了攒家底儿的盘算,心一有了空儿,就开始惦记大闺女谢桂花。

她照着桂花嫁到的北村方位抬手速掐小六壬。

赤口,空亡,流连。

许是北村也遭了灾,女婿张大喜将怒气撒在了桂花身上。

桂花遭家暴了。

杨舒芬心头一阵心疼嚯嚯。

走出堂屋来,知远正哼着小曲数他那堆成小山包的硬币。

建国刚从知远屋里出来,应是去瞧兔子养得咋样了。

“建国,知远,你俩收起手上功夫,现在就去北村一趟,去瞧瞧桂花咋样了。”

“若是过得不好,就将桂花接回来。”

老娘的命令一出,哥俩这才想起自个儿还有个亲妹妹。

于是立即听话的结伴要出门去。

“啊对了,空手过去?”年长的谢建国倒是有一些人情世故的意识。

“嗯,就空手过去。”杨舒芬回应一声。

……

哥俩往北走的路上,北村的上空仿佛乌云密布。

实则是天空都被蝗虫遮天蔽日。

整个北村的各家各户连门儿都不敢出,就怕一出门就被蝗虫活活吃成一副白骨。

而缩在家中,内心的焦灼也因压抑而加剧。

“完犊子,那树都遭啃秃噜了。”

张大喜隔着木窗朝远处张望,别说树叶子一片不剩,粗壮的树干都被啃得白花儿光滑。

谢桂花一天到晚都不敢吭气儿,生怕那句话刚好撞上张大喜的枪口,叫自个儿平白遭唾沫甚至拳脚。

张老头嘴里叼着自个儿卷的纸烟,一口一口忧愁地吧唧着,堂屋里烟雾弥漫,呛得谢桂花忍不住轻咳一声。

就这一声轻咳,刺一样扎在了张大喜的肺管子上,肺里的火气一下子被扎破。

“晦气玩意儿!自从你到了咱家!咱家就没出过一件好事儿!”

“好几十年不出一回的蝗灾,你来了之后咱村儿就遭上了!”

“简直扫把星!”

张大喜臭骂着将气都往谢桂花身上撒,嘴上撒气还不够,还抬手就是梆梆两拳,捣在她颧骨上。

吧唧着纸烟的张老头斜眼一睨谢桂花,老眼珠子里流露出冷漠的嫌隙:

“灾年不好过哟,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

“嗐,吃白饭就算了,肚子还不争气,”刘老太婆的嫌弃眼瞪得更凌厉:

“都三年了,还不见那肚子有个动静,就是养个白眼蛇,三年了也早该下个蛋了。”

谢桂花惶恐地缩在堂屋角落里,气都不敢大喘,更何况敢搭腔。

而张大喜瞧见她这懦弱模样,暴戾的脾气就是想使劲儿往她身上撒:

“你给我起来!啥也不干一腚拍坐在那儿,等老子伺候你呢!”

“出去将院子扫干净!没瞧见掉了一地的死蝗虫吗!”

张大喜连拽带踹地将谢桂花揪起往堂屋外头拉扯。

恰逢此时,谢建国和谢知远过来了。

隔着矮趴趴的篱笆墙,一下子就瞧见了谢桂花正在被拖搡薅扯头发。

那张大喜手上没闲着动粗,脚也是一下不闲,一抬起就狠劲儿地踩跺在谢桂花的小腿肚上。

这一幕叫兄弟俩当场气出高血压。

饶是何花兰那样式的婆娘,整日惦记搬空婆家贴补娘家,谢建国都没动过手,甚至动手的念头都没有过。

自己的亲妹妹竟然被这般虐打?

“张大喜!你居然打我亲妹!我澡迩蚂嗰福!”

血气方刚的谢知远瞪着红眼,一脚踹倒破烂篱笆墙,朝着张大喜就是一脚飞踹。

直接将张大喜一脚蹬创到土墙上。

“哎呀!妈呀!”张大喜的后背被撞得猛疼,脑壳也一顿稀晕。

而被气成了石头墩儿的谢建国,这才紧随其后地动弹起来。

想到自己的亲妹妹被他乱跺腿肚子,他也抬起脚就猛跺向张大喜的小腿!

“疼不疼!就问你疼不疼!凭啥这样踩我妹!”

“还薅我妹头发是吧!捣脸是吧!”

谢建国将张大喜对妹妹动过的粗,一下一下地还回他身上。

“天爷呀!凭啥打我儿!”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刘老太婆瞧见儿子挨打,当场火药爆炸似的嚎成挨宰的年猪。

凄厉尖锐的尖叫划破北村上空。

而谢桂花懵懵地瞧着突然出现的大哥二哥,上次在婆家瞧见他们还是三年前了,她嫁过来的那天。

谢建国知道北村村子小,就几十户住家。

相互之间或多或少沾亲带故,若是闹来了瞧热闹的,他兄弟俩恐怕走不了。

于是在刘老太婆扑抓过来之前,一手一个地拉着弟弟和小妹转头就跑。

……

杨舒芬预料到闺女今儿一定会回来,于是一直在灶房里忙活着。

和面,切鸡油菇,切水芹。

再剔一条兔子腿的肉下来,调和成三鲜饺子馅儿。

俩儿子带着谢桂花风风火火回到家时,两大盘白面饺子已经煮好摆到了堂屋饭桌上。

“妈,那狗曰的张大喜居然打桂花!”

谢知远气得不轻,一回到家就朝着杨舒芬激动控诉。

而隐忍了三年的谢桂花已是反应麻木。

回到家之后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饭桌上摆着两大盘饺子,且还是白面的。

饿。

她不顾一切的坐到桌旁,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饺子。

居然还是肉馅儿的。

于是更凶残地往嘴里使劲塞饺子。

一口气塞了约莫二十个,长久的饥饿感终于消减了一半。

长年累月的麻木,被温热的饺子渐渐回温。

塞饺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眶也开始湿热酸胀。

“嘭!”

突然间,谢家的院门传来一声巨响。

把屋里头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追过来的张大喜一脚踹塌木门,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他的堂兄弟、表兄弟。

一伙子人气势汹汹地涌入院里。

攥着木棍的张大喜,恶狠狠地对着关上的堂屋木门吼道:

“姓谢的!都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