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在清晨的京城街道上疯狂疾驰。

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爆发出密集如暴雨般的恐怖声响。

裴云深伏在马背上,那张苍白如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近乎实质的疯狂火焰。

五年行尸走肉般的绝望,在接到江砚舟那石破天惊的消息时,瞬间被点燃、引爆。

他没有其他念头,只想立刻、马上、亲眼见到她!

风在他耳边呼啸,刮得他银发狂舞,衣袍猎猎作响。

他不管不顾,拼命抽打着坐骑。

仿佛要将这五年来积压的所有痛苦、思念、绝望和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都倾注在这疯狂的奔驰里。

而叶溪浅此时已经解决完最后一名暗卫。

并将安阳王世子打得鼻青脸肿,痛苦地躺在地上。

正当她要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街角尽头——

苏婉晴正带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巡防营士兵疾奔而来。

她毫不犹豫,足尖在青石板路面上猛地一点,身形如轻烟般向上拔起,就要朝着最近的屋顶飞掠而去。

然而,就在她身形腾空、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柔韧而迅疾的破空之声自身后袭来。

一条看似普通、却蕴含着精纯内劲的靛蓝色布条,如同灵蛇般精准地缠绕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一股强大而带着不容置疑挽留之意的拉力猛地传来,要将她硬生生拽回地面。

叶溪浅心中警铃大作。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是谁出手,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丹田内力瞬间狂涌,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经脉沛然爆发。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响彻半空!

那蕴含着强大内劲、足以束缚住寻常高手的布条。

在叶溪浅骤然爆发的雄浑内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蛛网,瞬间被震得寸寸断裂。

无数细碎的布屑如同蓝色的蝴蝶,在清晨的阳光和激荡的气流中四散纷飞。

挣脱束缚的瞬间,叶溪浅借力在空中一个灵巧的翻身,稳稳落回地面。

她猛地回头,清冷锐利的目光带着惊疑和警惕,如电般射向布条袭来的方向。

晨光熹微,穿过飞扬的尘埃和尚未落定的布屑碎片。

一道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而裴云深这边,当他疯了一样赶到这里。

便精准地捕捉到那个正欲腾空而起、如同惊鸿般要再次消失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裴云深的世界里彻底凝固、碎裂。

是她!

那张魂牵梦萦、刻骨铭心、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和墓前枯坐的时光里反复描摹了千万遍的脸。

不是幻影!

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叶溪浅!

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狂喜如同灭世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足以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惧。

她又要离开!

她像五年前一样,又要从他眼前消失!

他目眦欲裂,几乎要从马背上直接扑过去。

就在叶溪浅足尖轻点,身形已然离地的刹那。

裴云深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什么病体支离,什么内伤未愈,什么后果代价,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眼中只剩下那个即将再次逃离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念头。

留下她!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和内力。

右手猛地抓住旁边摊位上的布条。

灌注了所有绝望、不甘和疯狂挽留的内力。

那截布条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蓝色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射向叶溪浅的腰间。

他终于拦住了她。

而此时叶溪浅看着不远处的他,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摇摇欲坠。

看着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眸。

如同干涸的河床骤然被洪流冲击,瞬间爆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光芒。

死死地、贪婪地锁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轮廓都刻进骨髓里。

叶溪浅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

她猛地扭回头,足尖再次发力,就要不顾一切地逃离这让她心乱如麻的境地。

“溪儿——!!!”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却在她身后炸响。

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绝望、乞求和刻骨铭心的思念。

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叶溪浅所有的防御。

紧接着,是令人心惊的、压抑不住的呛咳声。

以及……

液体喷溅在地面的刺耳声响。

叶溪浅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瞬间僵硬在原地。

她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而裴云深踉跄着向前,嘴角还挂着刺目的鲜红。

他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求你了……不要走……不要走!”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膝盖竟然微微弯曲:“我跪下来求你好不好?别离开我……”

“不要!”

叶溪浅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心疼。

随后,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她。

看着他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

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还有那刺目的、如同霜雪覆盖的满头银发……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什么时候……

那个意气风发、清冷矜贵的昭平侯,变成了这副形销骨立、羸弱不堪的模样?

她原本计划着,找个机会,偷偷将救命丹药给他服下,为他强行续命。

可是……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心已经彻底死去,只靠着一股执念强撑着的男人。

她动摇了。

丹药能救他破败的身体,能延续他的寿命。

可若他的心已死,再多的灵丹妙药,又能留住他在这世上多久?

她真的能……

眼睁睁看着他这样耗尽生命,最终油尽灯枯吗?

还有,她内心深处一直逃避的,不敢踏出的那一步……

不就是源于那份深藏的恐惧吗?

她怕。

她怕他对一个死去的叶溪浅可以矢志不渝,深情不悔。

但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有缺点会争执的她。

那份感情是否能在漫长岁月的消磨中保持纯粹?

她怕曾经的佳话最终会变成怨偶。

怕那份刻骨铭心的爱会在现实的琐碎中变质。

她宁愿让故事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也不敢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可是……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为什么要因为那虚无缥缈、尚未发生的可能,就违背自己此刻最真实的心意?

就辜负眼前这个为她一夜白头、为她甘愿沉沦地狱、视她如命的男人?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们相爱!

她思念着他,他也从未停止过思念她!

这份心意,如此真实。

如此沉重,也如此珍贵。

既然如此……为何要被恐惧束缚?

活在当下就好!

或许……

他们真的就能携手走完一生,恩爱白头呢?

即便……

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他变了心……

那又如何?

她叶溪浅,从来就不是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到时她完全可以潇洒地一脚踹开他,远走高飞。

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何必现在就画地为牢。

这个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心头的所有阴霾和顾虑。

豁然开朗!

所有的挣扎、犹豫、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