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论穿越魔女之旅 >  第225章 旅途叙事:没有悲伤的国家

叶白的断杖在青石路上敲出单调的声响,与周围此起彼伏的“愉悦问候”格格不入。伊蕾娜攥着那朵蓝铃花,花瓣的湿润在掌心洇开一小片凉意——这是进入“欢都”后,唯一让她觉得真实的触感。

城门口的石碑刻着鎏金大字:“禁悲令——凡有泣泪、哀声、愁容者,罚入忘忧馆三月。”刻字的工匠甚至在“禁”字周围刻了圈笑脸纹,弯翘的弧度像把钝刀,看得人心里发紧。

“刚出炉的蜂蜜糕!祝您今日心花怒放!”卖糕点的小贩递过纸袋,脸上的笑容像是用模具拓上去的,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刻意。叶白接过糕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小贩的手,那只手滚烫,却在接触的瞬间猛地缩回,像被烫到一般。

伊蕾娜注意到,小贩围裙的口袋里,露出半截褪色的帕子,帕角绣着极小的勿忘我,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手笔。

他们在酒馆落脚时,邻桌正有人“开怀大笑”。三个男人碰着酒杯,笑声震得窗棂发颤,可其中一个人的指节正死死抠着桌沿,指腹泛白。伊蕾娜用魔力探了探,那人的心跳乱得像要炸开,眼底却空得什么都没有——他在强迫自己笑。

“欢都的人,连难过都要藏在笑里。”叶白咬了口蜂蜜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没冲淡他语气里的冷,“你闻见忘忧馆的气味了吗?”

伊蕾娜点头。那气味混在花香里,是种极淡的苦杏仁味,来自城西那座尖顶建筑。据说进过忘忧馆的人,出来后连至亲的名字都记不清,只会日复一日地重复“今日愉悦”。

深夜的街道比白日更静。叶白和伊蕾娜顺着苦杏仁味摸到忘忧馆后墙,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猫。翻墙进去时,伊蕾娜的灰袍扫过一丛月季,带刺的花枝划破了她的手腕,血珠渗出来,她却没觉出疼——欢都的空气里,连疼痛都被稀释了。

馆内的长廊挂着无数面铜镜,每面镜子里都映着笑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笑容标准得如同复制粘贴。叶白在一面铜镜前停住脚,镜面上有处细微的裂痕,裂痕里卡着半片干枯的花瓣,是沙漠蓝铃花。

“这边。”伊蕾娜拽了拽他的衣袖。最深处的房间亮着灯,门缝里漏出的光带着诡异的暖黄。

推开门的瞬间,他们看见十几个男女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铜盆里燃着紫色的香,烟雾缭绕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呆滞的笑。而房间中央的石台上,绑着个穿灰袍的老者,他的嘴角被强行扯开,用细麻绳固定着,眼底却滚出两行浑浊的泪,泪珠刚滑到脸颊就被旁边的侍者擦掉,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是草药铺的老医师。”伊蕾娜的声音发紧,指尖的魔力不受控制地涌动。她认出老者胸前别着的银质药碾,那是上次为叶白处理伤口时,老医师借给她的。

“他在抵抗忘忧香。”叶白的断杖指向铜盆,“这香能麻痹情绪中枢,但他体内的药草灵力在对冲。”

侍者发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伸手去按墙上的警铃。叶白的匕首飞出去,精准地钉在他的手腕上。惨叫声刚出口,就被侍者自己死死咬住,他盯着叶白,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打乱程序的茫然。

老医师看见他们,被麻绳扯着的嘴角艰难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目光拼命往石台下瞟。叶白弯腰一看,发现石台底座刻着行小字:“吾女阿禾,忌日三月初七——今日,该哭。”

伊蕾娜突然想起那个被灰雀教徒抓走的草药学徒。阿禾,定是老医师的女儿。

忘忧馆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白斩断老医师身上的绳索,伊蕾娜将蓝铃花塞进他手里:“捏碎它,能提神。”老医师的手指抖得厉害,捏碎花瓣的瞬间,他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了太久的呜咽,那声音像钝器刮过朽木,听得人眼眶发酸。

“带他走。”叶白拽着伊蕾娜往窗外跳,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被伊蕾娜扶住。老医师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哭,眼泪打湿了衣襟,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跑出欢都很远,老医师才止住哭,指着身后那座在暮色中泛着暖光的城:“三百年前,国王的独女病逝,他下令全国不准哭,说悲伤是对逝者的不敬...后来,连怎么哭都忘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蓝铃花瓣,“阿禾说,花能让人记得疼,记得想。”

叶白看着那包花瓣,忽然转头看向伊蕾娜。她的手腕还在流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可攥着蓝铃花的手指,指节已经泛白。

“很疼?”他伸手,想碰她的伤口。

伊蕾娜避开了,却忽然笑了,眼底有微光闪动,像有泪珠要涌出来,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有点。”她轻声说,“但这样很好,至少知道,还活着。”

远处的欢都亮起了灯,无数扇窗户透出暖黄的光,像无数只不会流泪的眼睛。叶白握紧断杖,杖芯的裂缝在月光下泛着细弱的光——或许,真正的悲伤从不是痛哭流涕,而是连疼都懒得去疼,连想都忘了去想。

他偏头看伊蕾娜,发现她正低头看着掌心的蓝铃花,花瓣上的血迹被月光照得发亮。

“走吧。”他说,“去个能哭的地方。”

伊蕾娜抬头,撞进他银灰色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标准的笑意,却有她熟悉的担忧,像这漫漫长夜里,唯一不肯熄灭的星火

他们沿着欢都外围的荒路走了整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一片野菊丛旁停下。老医师靠在石头上打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包蓝铃花瓣,像是握着救命的浮木。

伊蕾娜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用干净的布条缠手腕。叶白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她缠到一半的布条。他的指尖带着晨露的凉,触到伤口时,伊蕾娜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欢都的空气会麻痹痛感,但伤是真的。”叶白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墨绿色的药膏,“老医师给的,说是止血用。”

药膏抹在伤口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伊蕾娜却忽然松了口气。这种疼很真实,像在提醒她,那些被欢都压抑的情绪并没有消失,只是藏得深了些。

“你说,那个国王后来会后悔吗?”她忽然问,目光投向欢都的方向。此刻那座城被晨雾笼罩,暖黄的灯火已经熄灭,看起来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叶白正在帮她系布条的结,闻言动作顿了顿:“他大概把自己也骗了。以为禁止悲伤,就能留住快乐,却不知道没有眼泪的地方,连笑都是假的。”他系完结,抬头时正好对上伊蕾娜的眼睛,“就像...上次在废塔,你明明担心我的伤,却偏要说我是累赘。”

伊蕾娜的耳尖微微发烫,别过脸去看野菊:“谁担心你了。”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弧度自然得不像在欢都见过的任何一张笑脸。

老医师醒了,看见他们在整理伤口,挣扎着要起身:“我这里有更好的药草...”

“您歇着吧。”叶白按住他,“我们要去南方的雾林,那里应该安全。”

老医师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光滑的木牌,递给伊蕾娜:“这是阿禾的学徒牌,背面刻着雾林的地图。她说那里的蓝铃花开得最旺,能治‘想不起来’的病。”

木牌背面的纹路很浅,是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小路,尽头画着朵简单的花。伊蕾娜摩挲着那些纹路,忽然想起老医师在石台上刻的字——“今日,该哭”。原来有些思念,就算被强行禁止,也会从指缝里漏出来,刻在木牌上,藏在花瓣里。

三人启程时,老医师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有倦容,眼神却亮了,像蒙尘的镜子被擦干净了一角。他会指着路边的蒲公英说“阿禾小时候总爱吹这个”,也会提起某味药草的习性,语气里带着自然的怀念,不再有欢都里那种刻意的“愉悦”。

走到岔路口时,老医师停下了。“前面就是雾林的边界,”他看着伊蕾娜和叶白,眼里有感激,也有释然,“我得回去看看,还有多少人记得怎么哭。或许...或许能从阿禾的药铺开始,教他们种蓝铃花。”

叶白和伊蕾娜看着他转身往回走的背影,晨光洒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得不快,却很稳,偶尔会低头看看手里的布包,像是在和里面的花瓣说话。

“他会成功吗?”伊蕾娜轻声问。

“不知道。”叶白说,“但至少他开始试着想起了。”他转头看向伊蕾娜,银灰色的眼眸在晨光里格外清亮,“就像你,刚才笑的时候,眼里有光了。”

伊蕾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想起在欢都时,那些复制粘贴的笑脸,再想起刚才自己嘴角的弧度,忽然明白叶白的意思——真正的情绪,从来都藏在眼神里,藏在那些不刻意的细微之处。

雾林的入口就在眼前,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叶白率先走进去,断杖敲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再像在欢都时那样单调。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头向伊蕾娜伸出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伊蕾娜看着那只手,想起在地窖外、在废塔前、在欢都的窗台上,这只手曾无数次向她伸出,带着沉稳的力量,也带着藏不住的担忧。

她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这一次,没有犹豫。

叶白的掌心依旧微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两人并肩走进雾林深处,身后是渐渐远去的欢都,身前是漫山遍野的蓝铃花——它们在晨光里轻轻摇曳,像是无数双正在眨动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会流泪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