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疑惑重重,却又不敢贸然打扰。
只见崔题单负着手,对齐远低语,隐有谆谆教导之意。齐远待崔题依然恭敬,时而捧袂行礼。
一旁,须发花白的老者,则偶尔对阿齐嫂子吩咐两声,阿齐嫂子亦点头以应。
潘令宁垂眸思忖一番,虽然她此时出现,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她毕竟回自己家,倘若一直躲在马车上,反而古怪。
故而,她仍旧下了车,往甜水苑走去,也不得已凑近了他们。
崔题与她方向正对,她一下车,他便看见了,眼眸偶然掠过,定在她身上,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李青也察觉到,正对着她咧开嘴笑嘻嘻,可一瞥自家郎君的面色,他又乖乖敛住笑容,不敢轻举妄动。
李青年少,是最喜形于色的,他如此举动多少代表了他家郎君这些日子的训导。潘令宁心下了然,但不动声色。
最终,还是是阿齐嫂子先唤了一声:“潘掌柜,您回来了!”
霎时惊动其余人等,齐远一回头,眉眼便倏忽一抬,眸光一亮,情不自禁地几步走上前道:“潘小娘子!”
可是,他想到了什么,略微止住了脚步,克制情感,放缓了声音道,“好……好久不见,我回来了,听闻爹爹说,你不常在书铺中了,我想着,应该来拜访你,让您也知晓……我已然回归。”
“齐公子在汝州,这些日子可还安好?”潘令宁对他虽不能有更多情感,但还是照常关心一番。
齐远声音低沉,不喜不悲,但带着一些真诚道:“我……去嵩阳书院游学了,旁听了半月,那儿学风与京城不同,汝州风物也多有别于京城,我思考了许多,也开悟了许多,往后……我大抵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了。男儿,当知道以何为重!曾经,我给盘小娘子造成了诸多困扰,当真万分抱歉!”
潘令宁一听,颇为诧异,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又似乎不甚明白,只不解地看着他。
又听他道:“往后,我还是应当以科举和事业为重,情缘之事,不可痴痴强求,希望潘小娘子,仍视我为友人,而不再有,不必要的负担!”
潘令宁这才听明白了,看来嵩阳书院游学一趟,齐远似乎已经脱胎换骨。
以前的他衣食无忧、父母爱护,学业顺利,也许过得太顺遂了些,虽然为人赤诚勇敢,可追求之事仍是过于幼稚浅显,科举失意之后,他自卑自责,甚至躲着她,以为她会对他失望。那会儿他应当还是万分在乎她的感受,甚至以她对他的眼光看到尤为重要。
如今,他似乎已有所觉悟,人生在世,哪能以一段情,以别人的眼光来鞭策自己?
潘令宁扬唇一笑:“如今的少东家,让我更为放心,我又怎么会有负担呢?”
齐远一听,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心中还是隐隐苦涩。不过他也该学会试着放下,顺其自然,故而点头道:“如此,便好!听闻潘娘子打算重开讲义堂,倘若您仍与齐物书舍合作,那日后我……是否可以,跟着一起打理?”
齐远当初对讲义堂,便十分上心,他仍是喜欢以文交友,潘令宁眼眸一转,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少东家若不嫌操劳,我亦幸何如之!您亲自登门拜访,可要来甜水苑中坐一坐?”
“我……”他小小声说了句,“听闻院中都是女流,我若进去,会不会唐突?本想,我只是来同潘掌柜见一见,拜访一声便回去了。”
潘令宁却不以为然,坦坦荡荡说道:“之前歙州来的老博士,也曾来甜水苑中叙话,和教授姐妹们纸坊技艺的。经商之事,何来避讳?往后,我院中的姐妹都是女工,她们不介意,少东家反而要避起嫌来了?”
顿了一下,她微垂眼帘,又说道,“若不放心,我们只在前院叙话,敞着门,巷子中往里路过之人,皆看得清清楚楚,又能做什么阴私之事呢?”
齐远略一思索,应了一声:“诶!若是如此,往后铺子上的事情,我来寻潘掌柜,也方便些!”
崔题立在背后,虽然花白老先生与阿齐嫂子仍旧叙着话,可他却如神游用的木桩,耳力全部听在潘令宁与齐远的对话之上。
见潘令宁如此坦荡无惧大防之节,深受高门礼节和传统思想熏陶的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妥当,可想到她商贾的身份,或许这便是她与他的不同吧。
他也无权干涉她更多,便是他出言劝阻,也仅会造成她与他的冲突而已。只是他心里的确有几份介意,她那自恃商贾的身份,与其他男子浑然不设防的姿态。
崔题心思暗沉,直到她已走到近前,朝他和阿齐嫂子拱手行礼,他才移动目光,定在她脸上,已是许久不见了。
“崔相公、阿齐嫂子,这位是?”她的目光放在花白须发老者身上,未曾留意崔题脸上的表情。
阿齐嫂子道:“潘掌柜,这位便是吴掌院了!”
“原来是吴太医!”潘令宁又行了一礼。
如此说来,麟哥儿病了几天,崔题应该是听闻了消息,主动出人情,请吴掌院上门看看。
她又看了一眼眼巴巴望着她的李青,李青平日里多替崔题跑腿,以前也来甜水苑替崔题传话,估计也是李青听闻了消息,上报给崔题的了。
如此说来,崔题也是万分重情重义之人,这么多年了,还是私下关照友人的家属,打点身后之事。
潘令宁照常询问了一句:“麟哥儿,这几日可有好转?”
“已是好些了,那日还多亏了潘掌柜照应!”
“不客气,都是邻里,相互照拂也是应该!”
崔题听着两人对话,默默接收着信息,仍旧不动声色。
李青忽然眉梢一挑,陡然想到了什么,双眸亮晶晶,忍不住口道:“原来麟哥儿也多亏了潘小娘子照顾,可见缘分之事,当真说不清,藕断丝连、丝丝缕缕,冥冥中自有定数呐!”
他说着,还贱兮兮拿余光瞥向崔题,也是仗着崔题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否则他必要吃上一脚。
潘令宁早已把他们主仆的脾性摸透了,她听得懂李青的意有所指,但也只能从心头抹去,只正色对崔题道:“崔相公,恰巧,我这几日有事与你商议,正寻思如何拜访您,难得凑巧您也出现在老槐巷,可否耽误您些许工夫,我们稍晚些移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