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余小麦已经醒了。她轻手轻脚地从母亲身边爬起来,生怕惊扰了老人难得的安睡。余母的呼吸声粗重而断续,即使在睡梦中也时不时轻咳几声。
院子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余小麦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陆远山正在水井边洗漱。他脱了白衬衫,只穿着一件工字背心,晨光下肩膀的线条显得格外分明。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在锁骨处停留片刻,又消失在衣领深处。
"早。"余小麦轻声招呼,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陆远山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阿姨夜里咳了三次,我听见了。"
余小麦走到井边,摇动辘轳打上一桶水。冰凉的井水让她打了个寒战:"我决定多留几天。"她捧起水拍在脸上,"至少要等我妈病情稳定。"
陆远山拧干毛巾,水珠滴在泥地上形成深色的圆点:"我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让余小麦心头一暖。她正想说什么,春桃的尖嗓门从厨房传来:"大姐,来帮我生火!"
厨房里烟雾缭绕,春桃正在灶台前忙活。她穿着紧身T恤和短裤,露出大片晒得黝黑的皮肤。看见余小麦进来,她撇了撇嘴:"城里人就是娇气,睡到这时候。"
余小麦没接话,蹲下身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作响,映红了她消瘦的脸庞。
"哎,那个陆医生,"春桃凑过来,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油烟味格外刺鼻,"他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四五千吧。"余小麦故意往少了说。
春桃眼睛一亮:"那也不少了!他在城里有房没?"
余小麦往灶膛里狠狠塞了把柴火,火星四溅:"他有未婚妻了。"
春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悻悻地走开:"我就随便问问。"
早饭是稀粥和咸菜,余母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余小麦注意到父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陆远山的医药箱上,欲言又止。
"爸,你腿怎么了?"她终于问道。
余老三摇摇头:"老毛病了,去年摔的。"他顿了顿,"镇上的大夫说要开刀,得万把块钱..."
春桃立刻插嘴:"家里哪来那么多钱!你弟在厂子里一个月才挣三千,还要养两个孩子..."
"吃完饭我给您看看。"陆远山温和地说。
余老三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来:"不用麻烦了,一把老骨头..."
"不麻烦。"陆远山已经打开医药箱,取出一次性手套。
检查在堂屋进行。余小麦帮父亲卷起裤腿,露出肿胀变形的膝盖。陆远山的手指轻轻按压着那些凸起的骨节,余老三疼得直抽气,却硬是一声不吭。
"半月板损伤,还有骨刺。"陆远山抬头对余小麦说,"需要做个关节镜手术。"
春桃抱着孩子站在门口,闻言冷笑一声:"说得轻巧,钱从哪来?"
"新农合能报销60%。"余小麦说。
"那也得四五千!"春桃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小雨马上要上学了,还要买校服、书包..."
余老三突然拍案而起:"够了!"他颤抖着指向门外,"滚出去!"
春桃脸色铁青,抱着孩子扭头就走。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见余母微弱的咳嗽声。
"爸,手术费我来出。"余小麦轻声说。
余老三摇摇头,颓然坐回椅子上:"你也不容易..."他看向陆远山,"有没有便宜点的法子?"
陆远山沉思片刻:"可以先打封闭针缓解疼痛,但治标不治本。"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余小麦走出去,看见十几个村民已经等在门外,有拄拐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几个面色蜡黄的年轻人。
"听说余家的闺女带医生回来了,"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笑着说,"我们都来看病。"
余小麦和陆远山对视一眼,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把八仙桌搬到院子里当诊台,陆远山从医药箱里拿出血压计、听诊器和各种药品。余小麦则找来一块木板,用粉笔写上"临时义诊点"几个大字挂在院门上。
第一个病人是村头的张婆婆,咳得直不起腰来。陆远山听诊后脸色凝重:"可能是肺结核,需要去镇上拍片确诊。"
"俺哪有钱去镇上啊,"张婆婆摆摆手,"给点止咳药就行。"
余小麦翻出药箱里的利福平:"婆婆,这个药每天空腹吃,一定要坚持半年。"
"半年?"张婆婆瞪大眼睛,"那得多少钱?"
"不要钱,"陆远山说,"是国家免费提供的抗结核药。"
张婆婆千恩万谢地走了。接着是个腿上生疮的小男孩,伤口已经化脓发臭。余小麦清理伤口时,孩子疼得直哭,他母亲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伤口感染了,"陆远山皱眉,"需要打抗生素。"
"多少钱一针?"女人紧张地问。
余小麦正要回答,春桃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我们这不是慈善堂!药都是花钱买的!"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已经开始后退。余小麦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药钱从我工资里扣。"她看向春桃,"弟妹,麻烦你带小雨出去玩会儿。"
春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拉着孩子气呼呼地走了。
义诊持续到中午,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余小麦忙得满头大汗,白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陆远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听诊器金属头被晒得发烫,不得不时常用井水降温。
午饭是余母拖着病体做的,简单的面条配青菜。余小麦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发现父亲不见了。
"爸呢?"她问母亲。
余母咳嗽两声:"去后山了,说是采些草药。"
余小麦放下碗筷:"他腿那样怎么上山?"
"倔脾气,"余母叹气,"从你走后就更倔了。"
饭后,余小麦在厨房洗碗,听见春桃在院子里打电话:"...对,城里来的医生...带了整整一箱药...嗯,不要钱..."她的声音突然压低,"那个手表至少值五千..."
余小麦擦干手走出去,春桃立刻挂断电话,脸上堆出假笑:"大姐,累了吧?"
"弟妹,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余小麦问,"我想给卫生院打个电话。"
春桃的笑容僵住了:"哎呀,刚好没话费了..."
余小麦看着她手里崭新的智能手机,没再说什么。回到临时诊台,陆远山正在给一个孕妇测血压。
"村里连个卫生室都没有,"他低声对余小麦说,"最基础的药品都缺乏。"
余小麦望向远处起伏的群山:"我小时候就这样,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下午三点多,余老三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背篓里装满各种草药。他的裤腿被荆棘划破,膝盖处渗出血迹。
"爸!"余小麦心疼地扶住他。
余老三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妈的,每天煎一服。"他又掏出一个更小的包,"这个给你的...城里医生。"
余小麦打开一看,是晒干的野生天麻。
"后山悬崖上采的,"老人语气平淡,"治头晕好使。"
余小麦的眼眶突然发热。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父亲也是冒雨上山采药,回来时摔得浑身是伤。
傍晚时分,看病的村民终于散去。余小麦和陆远山瘫坐在院里的长凳上,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余母端来两碗绿豆汤,手抖得厉害,差点洒出来。
"妈,你去歇着。"余小麦接过碗。
余母摇摇头,神秘地压低声音:"村长晚上要来。"
果然,天刚擦黑,一个穿着褪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就走进院子。余老三迎上去,两人寒暄了几句。
"这位就是城里来的医生吧?"村长热情地握住陆远山的手,"太感谢你们了!村里多少年没来过正规医生了。"
他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陆远山婉拒了。村长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点上一支:"我们村穷啊,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些老弱病残..."
余小麦听出他话里有话,直接问道:"村长有什么事?"
村长搓了搓手:"是这样...镇上要求每个村都要有卫生室,但我们实在请不起医生...你看..."
"我可以每个月回来两天。"余小麦说。
村长大喜过望:"太好了!村委会有间空房,收拾收拾就能用!"
"药呢?"陆远山问。
"这个..."村长面露难色,"村里实在..."
"我会向卫生院申请。"余小麦说,"但需要村里配合统计患者需求。"
村长连连点头,又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他走后,春桃从屋里冲出来:"大姐你傻啊?白干活不要钱?"
"春桃!"余老三厉声喝道。
"我说错了吗?"春桃叉着腰,"她在城里吃香喝辣,我们在家伺候老的照顾小的,现在还要..."
"够了!"余小麦猛地站起来,"爸妈的药钱我出,小雨的学费我也出!"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拍在桌上,"这些够不够?"
春桃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叠钱,手已经不自觉伸了出去:"这...这还差不多..."
余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手帕上。所有人都愣住了,春桃的手僵在半空。
"妈!"余小麦冲过去扶住母亲。
陆远山迅速打开医药箱,取出注射器和药剂:"需要马上打针。"
春桃悄悄缩回手,嘟囔着:"打针多贵啊..."但在余老三凶狠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抱着孩子躲进了屋里。
夜深了,余小麦坐在母亲床前,听着老人平稳的呼吸声。陆远山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东西。
"天麻茶,"他小声说,"你爸给的。"
余小麦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疲惫又温暖。
"我今天看了你爸的腿,"陆远山说,"如果及时手术,还能恢复七八成。"
余小麦望向窗外,月光下的山村安静得像幅水墨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回来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更是为了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我想申请调回镇卫生院,"她轻声说,"离家近些。"
陆远山沉默片刻:"想好了?"
余小麦点点头,目光坚定。院角的蟋蟀开始鸣叫,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在这个生她养她却又让她逃离的山村,余小麦找到了新的方向。